02 下手知不知道轻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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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适原第一次见到郁清弥,是在两年前祖父的葬礼上。在五月微热的风里,郁清弥是河畔一株初绽放的玉荷花,唇齿明艳,气质清雅。 一般来说栀子花一类的信息素都有点甜腻,但他们隔开几米,要不是项适原是个非常优质的Alpha,都闻不到他身上那点气味,隐而淡,像是喷完散了半小时的香水那般恰如其分。 梁金在他耳旁冷笑一声说,什么玉荷花,他和他那个妈,明明就是攀附于人的菟丝花。 郁清弥由母亲廖梦思陪同进来,刚坐完十四小时飞机,稍显疲色,未着正装但一袭黑衣,将露在外面的肌肤衬得如霜似雪。这简直就是将一只脆生生的小羔羊送入虎狼堆,廖梦思安的什么心路人皆知,包括看似懵懂天真的小羊自己。 果然,郁清弥接过三炷香在蒲团上拜了几拜后,就被领去项胥面前。 “弥弥,叫二伯。” “二伯好,我是郁清弥。” 郁清弥微微睁大眼睛,露出有些孩子气的笑容。 项适原明显看见老狐狸的喉结乱滚,一双褐黄眼珠子上下瞟动,似乎光用目光就想把人身上的衣服剥下来。 廖梦思与项胥虚以委蛇了几句,廖梦思又拉着儿子跟其他亲戚一个个打招呼,项适原听力很好,经过他身侧时听见郁清弥对母亲低声笑着道:“妈,二伯头发上有一块——”距离渐远,尾音听不见了。 “——嘘!”廖梦思的嗓门比较大,紧张地拍了下郁清弥的小臂,“别乱说话。”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能看见,早上的仪式开始没多久,项胥就跟他那个腰窄臀翘的Omega男秘书滚进二楼鬼混,谁能不知道男秘书的小心思,竟然在他头发上留了这么道精白的斑,只是大家看是看见了,却没一个去提醒的,似乎都在看笑话。 老太太没有出席葬礼,两耳不闻窗外事。 项适原的祖母项秋桐作为女性Alpha,凭借雷霆手段在香港白手起家,枭雄的一生与妻子的一生并存,与祖父结发后执手到终老。三天前,祖父自知天命,安详地咽了气。他故去后,祖母在病床前宣布退居二线,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当年项适原的父母为自己的失误挡刀而死,项适原也没让她失望过,将把他列为继承人的候选之一。 之后律师宣布了一长串资产清算的决定,项适原没怎么仔细听,此事他在祖母的授意下已筹谋许久,身后是日臻成熟的一整个团队,无需他亲自上阵争什么,而且……祖母内心在考虑些什么,他并不能完全摸透。他作为候选者之一,负责所有亚太业务,与分管欧洲和北美业务的二叔项胥和三叔项骓三足鼎立,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却是三颗明目张胆得埋在地表上的地雷,一触发便是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将目光转向窗外树枝上的新芽,一贯冷静的目光下掩着些恍惚,也懒得做出其他表情,反正能进这间病房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为他获得的财富和地位而高兴。 葬礼大摆排场,不见哀思,只有带着血腥气息的暗潮在涌动。 那边厢,郁清弥被母亲打了一下,立即浮夸地呼一声痛,偏过头时冷不防对上项适原的眼睛。 项适原很清楚他看见了郁清弥眼中的警惕,也很清楚对方看见了他眼中的不屑,但两者皆仅有一瞬。项适原恢复了冷漠,而郁清弥冲他莞尔一笑。 廖梦思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的互动,不得不走过来干笑着介绍:“弥弥,这是我们大当家最看重的的继任候选,还不快来见见?” 她若真当他是大当家最看重的,不可能轮到最后才跟他打招呼。项适原面上不动,心下冷笑。 对比起廖梦思的装模作样,郁清弥倒似挺真诚地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又说一遍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自我介绍,朝他伸出手来。 项适原看了一眼旁边的梁金,梁金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握手:“你好,我是梁金,算是跟适原一表三千里的关系吧。” 郁清弥马上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表哥好。”梁金是项适原母亲那边的亲眷,廖梦思是项适原三叔项骓的二婚太太,这么一算,两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竟然也勉强搭上了边。 这对母子一走远,梁金的脸霎时垮了下来:“你三婶身上的香水比信息素还齁,还有她那个儿子,才十六岁就搔首弄姿,刚刚握着我的手又软又嫩……” 项适居举起一只手打断他。他对这些啰里八嗦毫无兴趣。 一年前,项骓被仇家剜掉了膝盖骨,多年经营才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那点势力瞬间分崩离析,他还没从高级病房里出来,廖梦思已经爬上项胥的床。别人都当项骓是戴了绿帽的可怜人,但项适原清楚得很,没有项骓的幕后教唆,廖梦思不至于那么胆大妄为。 这一家子都挺恶心。他并不介意这个念头把他自己都骂了。 他看见不远处,项胥跟廖梦思说着话,抬手递给郁清弥满满一杯香槟,一边盯着后者笑眯眯地一口饮尽,一边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郁清弥的两颊几乎是瞬时染上了浅粉色,他一直保持着微笑,忽然不着痕迹地远远又看了项适原这个方位一眼。 项适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也漠不关心。等梁金接了个电话告诉他外边的车准备好了,他便转身大步离去。 *** 项适原是在粥的香味中醒过来的。郁清弥正在开放式的厨房忙碌,拿着个大木勺,上衣很短,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腰。他属于项适原最讨厌的那种Omega,爱打扮,趋炎附势,不洁身自爱。 郁清弥不知道自己被递进式腹诽,一直密切关注着项适原的状况,见他醒了,立刻跑过来:“你感觉怎么样?才睡两个小时会不会有点少。” 项适原头痛欲裂,耳鸣轰响,但也不可能跟眼前这个人诉苦,于是只冷冷看着他。 郁清弥倒也不勉强,观察着他的脸色:“你好像发烧了。”他不敢靠近,拿起一支体温计,“自己测一下?” “……不用了。”项适原平静地拒绝。 “那好吧,”郁清弥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劝他,有点尴尬,“我给你买了几件衣服,不知道合不合尺寸,穿上我们吃点东西?”又自作主张地补充一句,“你放心,没有下毒。” 项适原忽略他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客厅内那些乱七八糟的绷带、破烂不堪的衣物都被收拾掉了,只有那枚沾着血肉的子弹还躺在餐盘上,似乎不敢碰。 旁边的矮凳上叠着一件全新的白色衬衫,剪下的吊牌在垃圾桶里。 项适原穿上衬衫,郁清弥把他的尺码估得很准,不知道是不是学画长期做人体写生练习的缘故。他挪到餐桌前,郁清弥奉上白粥、煎蛋以及火腿,坐在他对面开动。 郁清弥好像无法忍受气氛过于沉默,没吃两口又说话了:“你是不是喜欢只煎一面的鸡蛋,但是你身上有伤,超市里也没找到无菌蛋,还是吃全熟的好。” 项适原的声音很冷淡:“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只煎一面的蛋。” 郁清弥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连这样随口一提的细节都会被审问,有点闷闷不乐地:“我们一起吃过一次早餐。” 项适原当然记得。但那都过了快两年了,他认为如果不是郁清弥观察力和记忆力超群,就是他对自己关注过度。 这两件都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家伙可是敌方阵营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就这么和和平平地分食对坐了。 “你来英国几年,怎么还做中式早餐。” “啊?”郁清弥莫名其妙,病号应该喝粥,这大概是骨子里的中国人思维,他不知道怎么又不顺项适原的意了。 两人说话不在一个频道上,郁清弥不乐意自讨苦吃,匆匆吃完便收拾碗筷。项适原朝他伸手:“手机。” 郁清弥想,他身上除了一套已经损毁的西装和一颗嵌在骨肉里的子弹,可能就只剩下那把切金断玉的匕首了。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手机,耸了耸肩,从衣兜里掏出来放在桌面上。 他巴不得赶紧联系上人,把这座瘟神送走。 做惯了家务,几个碗很快就洗完了,郁清弥看见项适原慎重地发出几条短信,然后十分顺理成章地把手机揣进自己兜里。 “……” 项适原也回视着他,一脸“你有意见吗”的跋扈。 “我给你买个新手机,这个还我。”郁清弥自认为已经非常退让了。 但对方根本不领情。“你的账户应该一直被监控着吧,Suger Daddy不过问你的支出吗?” 郁清弥十分不赞同地瞪着他。但可能因为长期处于任人宰割的位置,他似乎连生气都不太会,只是无奈地求和:“把手机还给我,我最近在等offer,要查邮件。” “用电脑查。”项适原不为所动,“你还需要上大学吗?” 郁清弥将嘴唇抿成一条线,好像正在苦苦思索反驳他的论据。 项适原看着他变得煞白的脸,感觉人在屋檐下,也不能一味强硬,免得人质破罐子破摔,于是稍微松了嘴:“有你的电话、信息或者邮件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郁清弥只好作罢。 项适原忽然指了指他的脖子:“上面有道伤口。” 郁清弥立刻紧张兮兮地照镜子,看见脖子上横着那半指多的细长血痕明显是被匕首划出来的,忍不住抱怨:“难怪觉得有点疼,你下手知不知道轻重啊。”他去找创可贴。 始作俑者不置可否,他浑身伤都没喊过一声痛,倒是以色侍君的人,一道小伤疤就要死要活,真娇气。 项适原懒得理睬,不顾伤口可能湿水,坚持去楼下浴室洗了澡,换上郁清弥给他随便买的卫衣长裤,前额的头发散下来,看起来比西装革履时年轻了好几岁。但郁清弥没心思欣赏,领着他进左手边的卧室,床铺上的枕套和床单都趁刚刚的空档换过了。 项适原需要静养,而且郁清弥见他躺在沙发上,腿都抻不直。他个子太高了。 项适原没跟他客气,还没躺上床就下了逐“客”令。 “这也算是我第二次救你了吧,能不能态度好点?”作为房间真正“主人”的郁清弥试图跟他讲人情道义。 但黑道大佬没有心,眼神一如既往地冷漠。 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已经让郁清弥绝望,他二话不说就走了。 他猜想项适原拿走他的手机是为了防止他通风报信,但他的电脑还联着网呢,这实在令他摸不着头脑。 但多年来的生活经历让郁清弥养成了得过且过的人生态度,他不再多想,到露台去查看自己才完成了一角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