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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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建章帝容彰坐在御案前,看着宗怀修。后者短短几天之内陡然巨变,此刻双目无神坐在容彰面前的梨花扶椅上,整个人几无活人气息。二人这般相对已然许久,容彰数次想要开口,却觉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眼前这个男人与自己相伴二十年,半生以来种种过往皆是他一手操作,以至于容彰回忆起来竟不知那么多的记忆里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只是到了今天宗怀修隐瞒的一切都彻底大白,容彰终于完全理解了宗怀修的一切作为。 可是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太多……杀父之仇和腐刑之辱,对于世人来说,无论哪个都称得上是血海深恨了。 容彰艰难的开了口,发出声音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流了眼泪:“怀修,你……”刚开了个头便说不下去,站起身来走到宗怀修前面蹲了下来,握住宗怀修的双手。 宗怀修仿佛是刚从梦中醒来一般,抬手抚在容彰脸上,声音极轻但每个字都仿佛力如千钧一般说道:“长风,是我对不起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杀了我?”说到最后已是双目通红。 容彰流着眼泪,摇了摇头,仍旧不发一言。 宗怀修还是那样的语调,如絮语般道:“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让我死,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你到底舍不得让我死。那你就让我永远做个罪人也行,就是受尽十八层地狱的酷刑都行,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做?你为什么非让我恨你不可?” 一番话说出来,几乎肝肠寸断,宗怀修心中翻涌,只觉得胸中一口鲜血来回激荡,两只苍白的手抓住容彰的衣襟,如梦魇般嘶吼:“你为什么就要让我恨你?我害了你、我骗了你、你就是把我千刀万剐我都认,宗家满门被你杀光也是天理昭彰,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你为什么要让我怨恨你!” 容彰第一次迎上宗怀修要喷出火一样的目光,一字一句回答道:“因为我太恨你了,我想让你也这么恨我。” 宗怀修仿佛是被气笑了一般颤动了一下,只是过于虚弱的他此刻只能流着眼泪,哑着嗓子开了口:“皇帝,给个痛快吧。” 容彰闻言几乎是下意识的,扑了上去一把将宗怀修搂在怀里,怀中人已经如此单薄,仿佛不盈一握,容彰只把他箍得更紧。宗怀修自身受腐刑之后,无时无刻不感觉身坠冰窖,此时容彰将他紧紧搂住,体温清晰的传递过来,自己竟还觉得温暖,一时生出无限贪恋之情。 宗怀修靠在容彰肩上,眼前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模糊,不知是力气用尽还是自己也跟着流了眼泪,只希望闭上眼睛就能再也不要睁开,不需要面对这无可进退的死局,恍惚之间忽然听见殿外脚步声,有人进了正殿连通禀都没有就闯了进来,紧接着便是张延鹤极为短促又焦急的声音:“陛下,牧勒川六百里加急!”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炸在宗怀修耳边,待宗怀修回过神来,容彰已放开怀抱将宗怀修放在椅子上,冲过去将张延鹤手中的急递拿了过来,目光在急递上逡巡。 大宁王朝三十年来皇权旁落,政局动荡,由上至下乱事层出不穷,说一句“百官訑谩、百弊丛生”绝不为过,但也正因这从未停止过的动乱,大宁朝的驿站极为发达。自各地边关到京师,二十里设一驿站,普通的驿马最少日行二百里,随着事情紧急程度可四百里、五百里,一路上人马交接不停,最多可日行五百五十里,对外称最为紧要的“六百里加急”,已是历朝最快的速度了。 而牧勒川的六百里加急只能与一个人有关——项若明。 容彰听到张延鹤说话时心中已有了判断,结果急递的手都微微颤抖,如果眼下这个情况若明又出了事……容彰已不敢去想,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这封急递看下来。 “臣牧勒川秦林大营守备韩时上奏御前,吾皇圣躬安。大将军王巡边,三日一回信,然十月初八未至,初九又未至,北防军于十月初九起遍寻牧勒川境内,无果,五队骠骑寻入北疆,未归。上奏之十月十五日仍无果。急上报御前。” 容彰刚刚读完,手中急递已被宗怀修接了过去,张延鹤顾不上看察二人情事,急道:“陛下,阁臣和兵部都在内阁,随时听宣。” 容彰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宗怀修,宗怀修摇了摇头,目光中的忧惧清晰可见,容彰心中又一沉,他起初还期盼这是项若明与宗怀修提前商量好的,如若不是,此事简直堪称灭顶之灾。 张延鹤这边更急了,道:“陛下,事不宜迟,早下决断。” 容彰一抬手,才要说话,宗怀修牵住他的衣袖,用食指点了点容彰的手臂,往日里宗怀修偷偷做这个动作,都是在不方便开口的时候示意容彰“别着急,再想想”。容彰会意,思索片刻,道:“先单召吴琼,让他来乾合殿。” 张延鹤迅速领命而去,容彰回过身来拿出常服披上,又取了一件袖袍盖在宗怀修身上,才大步迈出偏殿进了正殿,坐在正殿的龙椅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项家掌兵的历史,到项若明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大宁王朝君轻臣重的源头之一,便是项家的兵权得以时代相传,到天封年间,地方军队里有一半不是在项家宗族手中,就是在他们的旧部手中。天封帝骤然驾崩之时,项若明的父亲项展甚至也曾有染指神器之心,却到底碍于项家祠堂里那块“忠孝感天”的御匾,改为扶持承和帝外嗣大统。 承和帝后来被自己的亲弟隆照帝毒杀,隆照帝许诺项展总领大将军之位,开府治事,名正言顺统领天下军权。项展年事渐高,膝下五个儿子,其中三子项若明乃是不世出的将帅之才,于是将项家族长之位传给长子项若谷,总领大将军之位传给三子项若明。 在容彰复位的过程之中,项若明力主项家支持容彰,甚至不惜威逼大哥,最终由项展一锤定音:项家可以支持容彰复位,但是必须要项若谷封一等公。 容彰给出的条件则是只能封爵给项若明,却可以直接封王,而且给出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封号——大将军王。这着实让朝野侧目,连项展都惊讶不已,但最终还是喜出望外。 容彰作为一个根基太浅的帝王也只能如此妥协,刘邦尚能封韩信、英布,自己又有什么不能忍,而且他始终坚信,项若明和宗怀修或许来自一个身不由己的家族,但他们绝对不会背弃自己,更何况自己与宗项二人之情谊,远非常人可比……但怀修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哪怕宗怀修这般心机城府也搞到如此地步,如今若明忽然失踪,容彰不得不想到许多,若明会不会…… 建章帝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暗暗想道:不会,绝对不会。 一阵脚步声,只见吴琼急急忙忙跟着张延鹤进来了。 容彰匆忙让吴琼免礼,这位行伍出身的兵部尚书身材矮胖,此刻脸涨得通红,两撇胡子仿佛都吹起来了,一张嘴就往外喷唾沫:“陛下,大将军王现下落不明,臣与叶、李二位阁老及内阁诸大臣商议,当以朔方、怀恩、庆岭三地备倭兵急调秦林大营,以备不测。” 张延鹤看了吴琼一眼,说道:“吴尚书,你这可不是御前回话的规矩。” 吴琼咽了口吐沫,也知道自己是急糊涂了,哪能皇帝没开口自己先说一堆。只是项若明失踪了实在是滔天大事,整个内阁都坐不住了。 容彰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兵部就一点头绪都没有么?” 吴琼忙道:“回陛下,微臣一点消息都没有,内阁接到急递以后火速召臣,臣根本不知是何事。” 容彰又道:“急调备倭兵就是内阁拿出来的对策?” 吴琼回道:“回陛下,臣也附议,眼下最为要紧就是找回大将军王,否则……”吴琼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总不能说“否则天下大乱”,可是一时之间又着实想不出别的词。 好在此刻容彰眉头成川,也顾不上吴琼吞吞吐吐要说什么话,似乎也在思考急调备倭兵之事是否可行、是否必行,君臣三人一时僵在这里,忽听得有人说道:“备倭兵决不可动!” 三人一起去看,只见宗怀修披着容彰的大氅从偏殿迈步而出,容彰和张延鹤是知道他就在这里,吴琼倒吓了一跳,指着宗怀修道:“你你你你……” 宗怀修走到张延鹤身边,对容彰道:“陛下,备倭兵肩负一州安危,轻易动兵就是明白告诉天下有了变故,动一州都不行,遑论三州齐调。” 吴琼才要说话,宗怀修回过头来对吴琼开口:“吴尚书,你且想想,为何皇帝践祚以来,文武百官只有你一人是陛下力主钦定的?” 吴琼作为一位武将,能打仗是确实能打,但是做官就不在行了,更别说做一部尚书。但是他是朝中少之又少的容彰铁杆亲信,当年与容彰一同浴血奋战的交情,只是他为人实在是有些一根筋,被宗怀修这么一说脸更红了,还以为宗怀修讽刺自己,说道:“这是内阁的廷议,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更何况……” 宗怀修眼见吴琼还在辩白,厉声道:“六百里加急的急递,事关大将军王。内阁都敢不先上奏御前就拿出廷议,这是要造反么?” 这话从一个全家刚造反被镇压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点滑稽,如此紧要关头,容彰心里都觉得好笑,吴琼更是一张脸红的像是喝了二斤酒又被打了一闷棍,指着宗怀修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说谁……” 张延鹤一声断喝:“吴琼!” 吴琼这才又想起来自己身在御前,赶忙闭嘴觑着容彰的脸色,见容彰没怪罪才安下心来,又瞪了宗怀修一眼。 容彰看出来宗怀修身体撑不住,给张延鹤递了个眼神,张延鹤忙要去给宗怀修搬了把椅子,吴琼见状,张延鹤毕竟年老又是内相,只好自己去搬椅子,又扶宗怀修坐下,真是气上加气,只是见容彰对宗怀修实在不像是对造反之人的态度,也不敢随便说话。 容彰对宗怀修问道:“你到底对这件事知道多少?吴琼不是外人,你尽可直说。” 宗怀修也不拿吴琼当外人,开口道:“若明离京是我们共同商议的,为了让我父亲相信,他接受了父亲的条件,赞同他造反,然后宗项二家平分天下。”宗怀修这话说得极其平淡,但内容听起来实在大逆不道,吴琼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张延鹤倒是反应平平。 容彰道:“若明的三万铁骑军名义上跟他出边北疆,实则是散布司隶,这也是你们俩安排好的。” 宗怀修道:“连北疆犯边都是子虚乌有之事,胡伦单于年老,又久战成疾,怎可能主动挑衅。” 容彰想起宗怀修那时故意刺激自己,说他鼓动宗行正造反是趁项若明出兵边境,想来那时候他与若明早就商量好了,关于宗怀修的事项若明必须隐瞒自己,而宗怀修是一心求死了。 张延鹤此刻插话道:“大将军确信京城不会有变数?” 宗怀修摇摇头,道:“不可能有什么变数。宗家现在造反实力本来就不够,容弼是我派画竹他们去杀的,赵崇一家老小都在我手里扣着,我父亲所有的计划我都透给了项若明和隆亲王两条线,再加上三万铁骑以备不时之需,我父亲一点胜算都没有。” 其余三人心中都暗自腹诽,有你这样的儿子造反能成都怪了,宗行正即便再老奸巨猾,又怎能想到儿子竟然一心要坑死自己。 宗怀修继续道:“我之所以设计这些,就是要引诱我父亲造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时机不够说不定到死都会一直积蓄力量,可如果再让他这么搞下去,他是当不了皇帝,可朝廷也要让他蚀塌了。” 其余二人不表,容彰是沉默良久,看着宗怀修烛火下消瘦的脸庞。半晌才道:“那话说回来,既然如此,若明此番无故失踪就更离奇了。” 宗怀修似乎也颇为愁苦,道:“非常麻烦,虽说未必是坏事,关键看我们怎么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