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聂斐然觉得自己好像把所有的事都搞砸了。 怀洋的项目他自认问心无愧,可不管如何清白坦荡,现实总是讽刺的。 竞争对手抓住机会污蔑诋毁尚可理解,但他无论如何想不通,一起共事的人竟会回头埋怨他迂腐,哪怕他是为那个项目付出最多的人。 陆郡忍耐到极限的一个眼神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困扰,但祸根是他自己埋下的,怪不得任何人。 工厂告别时,聂斐然知道陆郡什么意思,他不是故意回避,而是心里太清楚,那个人要给的东西他接不住。 何主管看人下菜的嘴脸固然令他气愤,可众目睽睽之下,但凡还想保全几分在公司刚成型的人际网,他就无法为了一时的痛快解气去应和陆郡直白的目光。 所以短短一天里,从同事到对手,最后连带最在乎的人,聂斐然一同得罪了。 手被热水烫到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聂斐然坐在地铁上,抬头盯着led屏间滚动的站名发呆,突然明白了那年他去G国,临行前聂母担忧的"理不一定站在有理人那边。" - 回到家,刘姨许是被叮嘱过,等在门口告诉他请了家庭医生来。 他被带到候客厅,医生察看了烫伤的部位,稍微处理消毒后给涂了层药膏。他觉得有些大费周章,但还是垂着眉眼任由对方给他包上了保持创面干燥的敷贴。 医生走后他上楼,佣人说陆郡在书房。 - 站在书房门口时,聂斐然心上萦绕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和疲惫。 他鼓起勇气轻轻叩了叩门,"陆郡?" 里边人没应。 "我进来了?"聂斐然慢慢推开门。 陆郡坐在书桌后,面前摊着一份文件,见聂斐然进去也不搭理,神情淡漠地转过椅子,背对他看向窗外。 聂斐然进来之前打过腹稿,但房间里气氛太压抑,莫名令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桌角放着一个精致漂亮的白丝绒礼盒。 盒子里其实是一份巧克力,是前几天他们吃饭时经过商场橱窗里放的新年限定。当时聂斐然多看了两眼,觉得产品陈述写得很有新意,新推出的口味也没尝试过,于是陆郡牵着他一同进去问了店员,却被告知需要预定等两周左右。 陆郡当时要给他订,他想了想,又说算了不要了。 可有可无的东西,也不是小孩子,他转个身就忘了。 可陆郡还是背着让人从其他渠道给他买了一盒。所以下午从DL的工厂回到家时,助理已经提前把包得像艺术品一样的盒子放在了指定的位置。 不知从哪段开口谈白天的事,聂斐然只能走到盒子边,围着看了看,弯下膝盖爱惜地摸了摸礼盒外边层层叠叠的流金缎带,不确定地问:"盒子里是什么呀?" 不提倒好,陆郡还在气头上,头也不回,缺乏耐心地回答:"猪饲料。" 聂斐然手缩回去,"可、可是,卡片上写了我名字……" 他还没见过陆郡这样生气。 聂斐然越来越没底,做错事一般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踱过去坐在陆郡腿上,陆郡没推他起来,但手搭在自己身上,也不抱他,好像很嫌弃的样子。 是还介意下午休息室的事。 聂斐然心中突然涌起委屈,注视着陆郡眼睛,刚要开口解释时,陆郡冷淡疏离地转开了脸。 可以生气,也可以吵架,但聂斐然受不了陆郡这样冷着他。所以一时间也不管眼泪流了满脸,抬手掰着他下巴,孤注一掷地凑上去吻他。 陆郡忍耐地扣住他手腕,低喝道:"别招我,看你那手就烦。" "烦还找医生给我上药?" "谁让我忍不住瞎操心,别人还不领情。" 聂斐然耳根红得像猫抓过,急着辩解,"不是不领情,就是烫了一下,真的没必要去医院……而且我没想让别人误会我单身,刚才回来路上同事问我解释了的。" "那你躲什么躲?" "同事领导都看着,我有选择吗?" 陆郡心里是通透的,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他都可以生聂斐然气,唯独这件事上是自己强人所难。他不能无理取闹,但一想起聂斐然在人群最末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他仍然不可抑制地一阵恼火,"看着怎么了?有我在谁能拿你怎样?" 这是件无法完全摊开的事,就算摊开了也说不明白,聂斐然没办法剖清自己的行为动机,所以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有回这句孩子气的话。 陆郡没想得太远,不知道他离开后聂斐然怎样被同事奚落怀疑,所以眼前人那副不言不语的样子落在他眼中时变成了消极抵抗。 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这个人又妄图利用他无底线的宠爱蒙混过关。 愈发火冒三丈,头脑一发热,他用力钳住了聂斐然的腰,连做铺垫的耐心也没有,像陈述也像命令,语气不容抵抗和拒绝。 "来安陆。"他说。 数月以来埋藏在心底的三个字,终于还是讲出来了。 可是聂斐然和他预想的一样,好像都不需要深思熟虑,颤着唇回了他最不想听到的三个字—— "我,我不能……" 压抑了太久的怨气,释放出来就要无差别地伤害两个彷徨的人。 就算知道答案,真正听到时陆郡还是无法接受,他没办法消化来自聂斐然的任何拒绝,所以干脆一杆子捅到底,直直盯着聂斐然,"那你打算这样对我戳一下再哄一下到什么时候?" 聂斐然不语,他又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已经结婚了你还是不能坦然接受我给你的一切?" 聂斐然被迫承受着他的怒气,腰被他捏得生疼。 实在太累了,陆郡心中有气,他也有,他想从陆郡这里得到的是理解,但陆郡回给他的是咄咄逼人,好像只有他里外不是人,从头到尾所有人都没有错,错的只有他聂斐然。 他抹了抹眼泪,反问道:"我还不够坦然?我只是做了该做的工作,想历练自己而已。" 可问题就是这份操蛋的工作。 "不够!"陆郡忍了太久,突然就有些失控,声音激动起来,"安陆没有市场部?自家公司容不下你?要历练,随便一个项目都比你手上那支规模大十倍!" 他卡着聂斐然肩膀,一个问题接着一个,但每一个都在往聂斐然伤口上撒盐—— "为什么总是要拧着劲去做无效的时间精力消耗?倒茶陪酒安广告牌,可以学到什么?待在那家公司有前途吗?日化行业天花板在哪儿我问你?" 聂斐然看着面前这张盛怒的脸,突然感到有些陌生,他脸色淡下去,不敢相信地问:"这是你真实的想法?你这样看我的工作?" 因为太过在意,所以也太容易被激怒。潜意识里,陆郡知道这些话已经逾矩,可当时的情景下,他酝酿了整个下午的怒气急于释放,要说什么话好像大脑无法控制,所以回答得攻击性十足:"我怎么看你在意过吗?我今天忍了又忍聂斐然!我都不愿细想,如果中午去的不是我,你会陪哪个男人喝酒?!" 再也没办法劝自己冷静,聂斐然的心完全凉下去,全身颤抖着从他腿上站起来,却听见他还在问:"还是你已经陪习惯了,乐在其中?" 不过脑的话最伤人,因为那些话恰恰代表了说话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聂斐然咬着嘴唇,背过身努力想把眼泪收回去,"我去安陆能有什么改变吗?职场不就是这样,我不信安陆市场部能好到哪里去,无非有你庇佑。" 他难堪又心寒,回身看着陆郡,"还是说日化行业有天花板,做你的金丝雀没有天花板?也对,毕竟你笼子一提,哪儿都能带我去。" 椅子上的人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站起来还要争辩:"我——" 聂斐然被他逼得后退一步,抬起手挡在两人中间,深吸口气,"到此为止好吗,我不该进来的,再说下去我们不知道还能讲出什么更难听的话。" "冷静一下,我不惹你烦了。"他胸中郁结,对这场逐渐演变成相互指责的谈话失望透顶,一秒不愿多待似的往外走,跨出书房时门关得震天响。 他出去后,陆郡一只手杵着桌子,想着最后那几句顶撞的话,胸口剧烈地起伏,苦痛无处消解,于是手臂一扬,用力将那盒放着的礼物扫下了桌面。 盒子里彩色锡纸裹着的巧克力落得到处是,装饰的玫瑰花瓣四散,剩暗绿的花柄香消玉殒地躺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