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情窦初开
宽阔的云层染上灰黑色,滚腾在低空,在草原上落下一大片鸦黑的影子。在第一滴雨水落在草地里前,牧民们就将木桶排排摆放出来,这样雨后就能得到足够喂牲畜的水。秦峯紧紧跟在羊群后,就像是其中一员似的一步不离。他将手挡在头顶,遮挡住滴滴答答的雨水:“小薰,我们快到了吗?” “快了,还有半公里就到了。”小薰骑在狼背上,肩上披着不合身形的外套,两条腿晃悠着,“看吧,果然下雨了。我都说了快点回去,你偏要去拍照片。” 早上,还万里无云的时候,秦峯跟着小薰出去放羊。穿过辽阔的草原,是一片偌大的湖泊。碧蓝的湖水深不见底,周围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旱荷,一朵朵金色的花瓣点缀在墨绿色狭窄的尖草丛里。一只黄鼬窸窸窣窣地撇开草叶,露出褐棕色的小脑袋,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捧起一小片泥土挫在脸上。 “咔嚓” 黄鼬听到动静,四处转动着脑袋,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它奇怪地歪了歪脑袋,又是几声“咔嚓咔嚓”。它愈发好奇,毛茸茸的大尾巴甩来甩去,不停地左右环视。 秦峯躲在一块岩石后,拨开一点草丛,将镜头伸出些许。他一连拍了十几张那可爱的小东西,嘴角不住地上扬。他看着那只小黄鼬焦急地模样,忍不住掏了掏腰包,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肉干之类的可以给这小家伙吃,就当做是模特费。 可下一秒,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向那黄鼬飞扑过去,只听“唧——”的一声惨叫,再看过去,白狼嘴里叼着黄鼬的脖子,血液淅淅沥沥地落在草丛里,而那只黄鼬四肢抽搐了几下,便无力地垂了下来。 “啊!”秦峯跳起来,将相机挂在脖子上艰难地跨出几步,冲白狼挥舞着胳膊,“查嘎,松开!” 查嘎不理他,脑袋向上一甩,将黄鼬抛到半空中,又一口含住,三、两下就将那小小的身躯吞进了肚里。它吃抹干净后还伸出染了血的大舌头,舔了两口沾在下巴上的血糊。秦峯立刻就噤了声,老老实实地将双手举过头顶,往后退半步,小声唤着:“小薰,小薰?” “嗯?”身后不远处传来少年的声音。秦峯心下一松,回头就看到小薰脸上一片血色,下了他一跳,视线再往下就是他手里提着的一打鼢鼠。小薰耸了耸肩,将弓跨过脖子背在背上,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蹭了蹭脸颊,将血都抹开了像只小花猫。他瞥了眼查嘎:“怎么给你吓成这样?” 两个人也认识了大半个月,几乎天天见面,不是秦峯提着小零嘴去找他,就是他一大早爬进秦峯睡的蒙古包,天还没亮呢就将他摇醒,拉出去一道放羊。一开始秦峯喊他“小薰”,他还反应不过来,后来他也就习惯了这个名字。秦峯一喊他,他就会像犬科动物一样甩甩脑袋,撩起垂在脸侧的长发别在耳后,用鼻子“嗯”一声做答应。 他小跳步着跑到秦峯身边上下打量了会儿,没发现异样,奇怪地偏过脑袋:“没伤到哪儿吧?” “没、没有。”秦峯下意识屏住呼吸。 “没有就好。”小薰松了口气,招呼查嘎过来,没注意到秦峯紧绷的身子,一边抚摸着查嘎的大脑袋,一边将手里那一打鼢鼠放在地上。十多个毛茸茸的小身子被他铺在地上,没有了生机、僵硬地排开。他取出刀子,将一只顺着肚子剖开:“从这里切,它们肚子上有一道缝,就比较好把皮剥下来。” 查嘎嘴馋地凑过来,被他驱开:“等下才能吃,现在先等等!” 秦峯不由自主地撇下嘴角,硬绷着才没反胃。他看着小薰熟稔地挨个将鼢鼠的皮毛剥下来,把肥嫩的肉丢给查嘎一口吞下。剩下的皮毛则被他摊开放在阳光姣好的地方,将上头黏着的血水擦干净。剖到最后一只时,他没把肉给查嘎,而是切了一片给秦峯:“这东西肉有点柴,我不爱吃,你要试试吗?” 秦峯连忙摇头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嗯,不过晒干了还是可以吃的。”小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拍拍查嘎的脑袋,“好了,今天先吃这些吧,这只是我的了。” 查嘎颇为不满地哼哼了两声,还是乖乖跑到羊群在的地方,像是撒气似的对着羊群龇牙咧嘴,吓得可怜的羊群聚在一起,被赶着往回跑。 小薰看着查嘎在草地里奔跑的模样,又抬头往远处看了眼,闭上眼睛动动鼻子。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收拾的动作快了起来:“好了,回去吧。” “啊,这就回去了?”秦峯有些不乐意,他才刚来湖边坐了半小时不到。要知道往常小薰出来放羊,一放就是一整天。他伸手把小薰的脸蛋擦干净,恋恋不舍地看着湖面:“再呆会儿吧,我还没拍到野鸟。” “马上就要下雨了,再不回去就得走不了了。”小薰不由分说地把一包鼢鼠皮抱在怀里,脸蛋上明明没了血渍,却看着更红了。秦峯一把提起那包鼢鼠皮,讨价还价:“那就再拍两张,两张就好,很快的。” 小薰拿他没办法,明明是个成年男人,向小孩撒娇的功夫却完全不吝啬。于是他只好坐在岩石上,等着秦峯拍完。 草原湖颜色比普通湖水要浅,靠近岸边的地方浑浊着泥沙的颜色,远处几只野鸟停留在岸边,伸着细长的腿踏入水中嬉戏。秦峯着迷地将镜头对准它们,脚下一不留神,就踩在一片淤泥上,整个人失去中心,往湖里滑去:“啊!” “叔叔!”小薰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秦峯的胳膊。只听“喀哒”一声,小薰的脸色一白,秦峯堪堪挂在岸边才没摔进湖里。他惊魂未定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看到小薰正跪坐在地上。他视线往下挪,小薰捂着脚踝动弹不得。 “崴到脚了?痛不痛?”秦峯愧疚得不能自已,赶紧半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挪开,又把裤脚卷起来一点。细白的脚踝微微肿了些,秦峯心疼地冲着脚踝吹了吹气:“呼呼就不痛了,我给你包一下,别乱动。” “没事,这点小伤我能忍,赶在下雨前回去再说。”小薰猛地收回脚,藏在身后不让他碰。秦峯满脸地不同意:“这怎么行,哪有让小孩忍着痛的道理。再说了,是我硬要留下来拍照才让你崴着脚的,回去下雨了大不了就走慢点……”说着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小薰肩上,“这个你先穿着,别着凉了。” 小薰嘟了嘟嘴,不知所措地点头:“……哦。” 秦峯四处找了找,最终只找到那袋鼢鼠皮,只好忍着恶心将皮裹与自己的手机绑在小薰脚踝上固定好。他手法并不娴熟,好几次小薰都疼得皱起眉头,于是他又轻柔地吹着气,捏捏小薰的手指说:“疼你就抓我,别忍着,好吗?” “嗯。”小薰点了点头,还是轻轻咬住下唇不做声色。 终于包扎好了,秦峯将他放在查嘎背上:“好了,回去我再找点专业的工具给你重新绑一下,现在先这样赶路吧。” 查嘎轻松地托着小薰,秦峯则一步不离地跟在后头,一路穿过几公里的路程。来的路上走得很慢,因此秦峯走一会儿歇息片刻,并不吃力;可回去时查嘎步伐轻快,秦峯拼了老命才勉强跟上,走出两公里时已经气喘吁吁。 雨飘了下来,所幸并不大,但还是将脚底的泥石冲刷得滑溜,得一步步踩实了才不会摔倒在地。秦峯喘着粗气跟在后面:“小薰……” “马上就到了!”不等他问完,小薰就抢答道。 秦峯一愣,无奈地跟了上去:“我是想问你、呼……冷吗?” “啊,还好。”小薰眨了眨眼,下意识攥紧了披在身上的外套。外套布料偏软,还有股好闻的味道。他耳根子有点热,支起身子指着不远处模糊的影子:“看见了吗?” “嗯?” 雨幕将蒙古包掩盖住,就像是拉了一层纱窗。秦峯眯起眼睛,看到几个熟悉的拱形剪影,立刻意识到那是蒙古包。他“哎”了一声,酸软的双脚也有了力气,就听小薰说:“那你先回去吧,衣服给你。” 见小薰正打算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勤奋赶紧按住他的肩膀:“不用,你还受着伤呢,先陪你去看看。” “……不用了,他们不会给我看的。”小薰摇头,“我自己会弄。” 秦峯眉毛不由自主地皱起,双手穿过小薰腋下将他提起来,一手拖着他的屁股,让他抱着自己的脖子搂在怀里:“小孩子不要这么‘懂事’,任性点才好。”他低头看了眼正“呜呜”叫的查嘎,“它能自己能把羊赶回去吗?” 平日不把他当一回事儿的查嘎现在不知怎么的,出乎意料的听话,不等小薰发令便“嗷”了声,赶着羊群回羊圈去了。 “哎、等等……”小薰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视线被遮去大半。秦峯将外套帽子给他扣上,遮去雨露:“好了,现在你也没法自己走了,叔叔带你回家去。” “回家?”小薰生疏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嗯,是往那里走对吧?” 一片蒙古包后,有一个小小的蒙古包,后头是羊圈,灰扑扑的布料看上去脏兮兮的,门前的雨棚下挂着一条条正在风干的肉条。秦峯抱着小薰进屋,里头只有简单的小炉子,一张椅子和一团被褥,一看就是早上出门前没好好整理。他叹了口气,将小薰轻轻放在小凳子上,抖了抖被子,好在并没有潮湿或者发霉,一甩就冒出一股好闻的味道,和小薰身上的气味相似。蒙古包里暖和干燥,他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脱了,不然得着凉。” 小薰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将衣服脱下啊,露出细白的腕子和单薄的胸膛,因为热,关节处还浮起一层淡淡的薄红,银白的长发贴在身上,湿漉漉地滴着水。秦峯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不知道想了什么,他迅速冲过去,将小薰抱进被子里裹好,只露出小半张红扑扑的脸:“咳,你等一下,我去找点绷带啥的来。”说完,他就逃也似的冒着雨跑了出去。 小薰看着他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雨幕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踝,踢了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