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活下去
以此之身，献于帝国。 永远翱翔的箭矢， 是人类永远不落的流光。 长弓之上，是划破天际的璀璨。 羽矢之下，是穿梭大地的飞翼。 千年不变的缄默， 高高地点燃的是胜利的火炬。 常未诉之于口的名字， 镌刻在史诗丰碑之上。 人类无暇自由之风， 帝国沉静留痕之水， 轻声呼唤您的名字啊。 雷特·蓝羽柏。 承载着光辉的箭矢之主。 —————《人类神话史诗·蓝羽柏》 ———————————— 无尽的天塌下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呢？ 人类不知道。 星辰坠落于深海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人类也不知道。 但是他们知道生与死，毁灭与诞生，也许就在一瞬间了。 无休止尽的黑雾，比所有的天灾人祸还要可怕。 它们悄无声息地靠近和出现，从黑雾之中蔓延出来的怪物，不知痛苦为何物，不知疲惫为何物，只有杀戮，无尽的杀戮。 其数量之巨，足以布满十个初始母星。 若是一片小型星系，也会直接被那黑雾之中诞生的怪物淹没。 人类的死亡和痛苦，鲜血和哀嚎，是它们欢愉的佐料。 它们自横断裂缝之中源源不断地出现，想要侵占这一颗最为壮丽的星球，这一轮悬浮在宇宙星海之中，独一无二的巨轮，没有人不为她着迷。 但是，现在人类是她的孩子。 初始母星，是他们最初的家园。 是一切生命的起源。 是人类历史开始的传承。 此处，寸土也不可让！ 人类，绝对不退！ 也绝对不能退！ 一旦退了，就绝无未来可言。 只要退了一次，便会一退再退，直至星辰宇宙之中，再无人类。 智慧的人类，勇敢的人类，坚定的人类。 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会成为这个宇宙之中最耀眼的种族之一。 人类啊！ 你们的未来，永远不是由现在那些顶峰的人决定的。 选择权永远你们自己手里。 最崇高的师者带来智慧，降下庇护，重塑光辉。 祂轻言，这一切不过是人类本来便拥有的。 而且永远拥有。 智慧，是人类走到今日的，他们开辟山海，他们镌刻历史，那是永远不曾忘记的。 庇护，不是他人给予的，是人类自己给予自己，给予那千千万万有着相同血脉之人。 光辉，由人类亲手创造，撒向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让光明布满整个世界。 一个人倒下了。 又有千千万万的人站了起来。 想要战胜那以‘坚毅’为名的人类。 没有可能。 战斗，永不止息！ 人类，勇不言败！ —————————————— 可怕的轰鸣碰撞声，尖锐刺耳的怪物嘶吼声，痛苦凄凉的悲泣声。 到处都有残肢断骸，四处都是血肉和鲜血。 还有弥漫在尸体上久久未消的黑色雾气。 巨大的，近千米的黑雾怪物消散的速度远远更加缓慢，宛若一座又一座可怕的小山堆积在城墙内外。 亚伦·伯纳德的耳朵嗡嗡，从他额头上流下来的血和污秽模糊了他眼前的景象。 那些怪物，根本就杀不完。 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那高达万米的城墙，哪怕布下了一层又一层威力恐怖的魔法歼灭阵，也抵挡不住黑雾之中的怪物。 它们就像大海的浪潮一般扑拥而来，进行没有尽头的自杀式进攻。 明明他们的尸体在死后不久就会消散，但是那一头又一头几百米几千米的怪物也不断的累积，终归是撼动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莫米城墙。 城墙之上的战士和魔法师，哪怕他们榨干的身体里的每一丝气和每一滴魔力，也无法阻止那排山倒海的黑雾怪物。 他们是最先牺牲和死去的人了。 自从那日怪物降临之后，亚伦·伯纳德就再也没有见过雷特·蓝羽柏了。 这一位人类的传奇，他带领着那些圣级骑士和魔法师，往艾尔墨特大森林的深处去了。 那里，数万米的巨目裂痕无法遮掩，他们便可以知道其中会诞生的是什么样的怪物了。 光是看裂痕就足以叫人心生绝望了。 从森林深处不断传来可怕得叫人颤栗的巨大动静，让天空和大地为之震颤，可是却始终没有那一下子就能攀到万米高墙的黑雾怪物出现。 亚伦·伯纳德知道，那是帝国的第三骑士，是远超于他们这些普通人的，人类的强者，挡在了人类的面前。 他们浴血奋战，在危险度极高的最前线，一刻都不曾停息的战斗着。 让那些真正可以轻易毁灭人类的怪物，寸步无法靠近。 在灾难彻底降临的前一晚，亚伦·伯纳德在墙上巡逻的时候，他望见的坐在城墙之上，遥望着远方的雷特·蓝羽柏。 帝国的第三骑士，人类的传奇之一，那一缕自由的风。 他没有举起自己那把逐灵之弓的时候，没有射出那宛如星辰流光般的箭矢的时候，就像是一位极其普通的沉默内敛的少年郎。 清风微微撩动他额前的蓝色碎发，他微微的晃着双腿，显得有些悠然自得。 城墙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不断隐晦地看着他。 就连灰塔里那一小撮，平日里比较孤傲冷僻的魔法师也无法收回偷看他的目光。 至于比较不矜持的，都已经远远地在相互推搡了。 可是却又担心着会打扰到蓝羽柏，所以哪怕心中再怎么样的激动，也依旧没有人越过那一条界线。 那一种向往和崇敬，那一种狂热和痴迷的神情。 是人类对他们的守护者最真挚，最诚恳不过的表达了。 这样的雷特·蓝羽柏，亚伦·伯纳德在多年之前也曾见过。 那时候，帝国的铁骑刚刚踏破了他那腐朽的国家，宛如救赎从天而降的雷特·蓝羽柏，在他心中是自己最向往的人了。 后来因为要整顿村庄领土什么的，他被委派成了一个临时负责人。 也就稍微地和雷特·蓝羽柏有过几次短短的接触，也曾望见过好几次蓝羽柏这样的样子。 他觉得对方这样，并不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更像是走神发呆一般。 亚伦·伯纳德静静地看着帝国的第三骑士。 然后在众人极其惊异的目光中，他神差鬼使地走了过去。 “蓝羽柏骑士大人。” 雷特回过头来望向了亚伦，他没有说话，只是歪了歪脑袋，被碎发微遮的眼里流露出几分疑惑，似乎在询问亚伦怎么了。 “您，您觉得我们这次的战争可以获得胜利吗？” 未知，永远是最令人恐惧的。 那些不知道从何处降临的怪物，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的灾难，都让人心生恐惧。 但是对于圣师的指引，对于王所下达的命令，人类没有丝毫的怀疑和犹豫。 圣师永远是正确的，没有圣师，就没有今天的人类。 他们是王的子民，为王而战，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面对亚伦·伯纳德的问题，蓝羽柏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满是风霜却又坚毅的中年男人，他轻轻地说道，“可以的。” “因为王和先生在。” 雷特·蓝羽柏指了指天空。 恐怕他们不会知道，他们的圣师和王，会那样义无反顾地庇护在全人类身前。 这一句话是最让人安心不过的了。 原本安静的周围微微躁动了起来。 是圣师啊！ 是王啊！ 单单如此地听闻，心中的激荡之情就无法抑制住。 圣师和王都在，无论他们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他们都无所畏惧。 他们相信，胜利最终是属于人类的。 “但是——” 蓝羽柏顿了顿，他将目光投向了一片灯火璀璨，繁华平静的都城之内，继续补充道，“最重要的是，因为你们在，这是先生说的。” 是千千万万的人类存在，他们才会赢得胜利。 原本躁动的人群再次沉静了下来。 原来，圣师一直对于人类，都抱着这么大的期望吗？ 他们信仰着的如同神明的圣师，祂永远是如此地信赖着人类。 亚伦·伯纳德听见蓝羽柏，他也愣在了原地。 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直到雷特·蓝羽柏的下一句才把他从失神中了来回来。 “我认得你，你叫亚伦·伯纳德。” 亚伦没想到雷特竟然认得他，还能叫出他的名字。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平日里极其沉稳的探查小队的队长，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在一个看起来远比他小很多的少年面前，显得拘束极了。 那常年握剑而满是老茧的手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他想要挠挠头，却又觉得失礼，晃动着，终究是没有抬起来，“哦，哦……是我，我是亚伦·伯纳德。” 雷特记得面前这个人。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 没有止尽的鲜血，从这个男人的身体里面源源不断地流出。 按道理来说，他和军队到达的时候，亚伦·伯纳德早应该死了才对。 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活了下来。 是那铁蹄立于大地之上的声音吗? 雷特·蓝羽柏不知道。 在那个男人满是血迹和乌青的脸上，死亡扼住了他的咽喉，但是他却迟迟不肯妥协。 那一双浅棕色的眼睛亮的惊人。 雷特·蓝羽柏将逐灵之弓收了回来。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亚伦·伯纳德。 然后他翻身下马。 蹲到了亚伦·伯纳德的身边。 男人在看完他落下箭矢之后，他的眸子暗淡了下去，瞳孔开始扩散，其实他早该死了，只是那一股子信念支撑的他坚持到了现在。 雷特·蓝羽柏并不希望看眼前之人死去。 他轻轻地抹去亚伦·伯纳德脸上的血迹。 他在赌些什么。 他赌这个男人的信念和意志能够让他再次活过来。 让停止的心脏重新跳动，让冰冷的血液再次流淌。 “你可以的，活着。” “你不是一直想好好地活一场吗？” “我来了，所以，活下去吧。” 雷特·蓝羽柏不知道亚伦是否还记得他说过的话，那日又是否真的听清了他所说的话。 但无论是没听清还是忘记了都没关系，亚伦·伯纳德最终还是活下来了。 当他们在那里驻扎休息时，雷特得知了他的名字。 当伤势已经被魔法师治愈得七七八八的他，和军队里的骑士对话时，雷特又受到了他身上的那股坚定和韧劲。 活着啊，那就好。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还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一位骑士。 “你老了。”雷特·蓝羽柏语气平淡地说道，他静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这个当初看起来有些瘦弱，又狼狈至极的男人，现在他变得健硕有力了，脸上也添了许多分沧桑和成熟，发梢间的几缕白丝无法遮掩。 既然帝国的第三骑士说记得他，那就不可能是套近乎的客套话。 亚伦·伯纳德这些年也见过了不少的大风大浪，他很快地就平复了心情。 他露出了一个爽朗又坚毅的笑容，显然对于自己正在不断衰老地事实，并没有什么接受不能的表现，“是啊，老了啊，哈哈哈哈，人都是这样活着老去的。” “您却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啊！蓝羽柏骑士大人。” 雷特·蓝羽柏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 他顿了顿，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然后用了一种郑重的语气说道，“活下去吧。” 就像当初一样。 亚伦·伯纳德微愣，这句话似乎唤起了他一些模糊的记忆。 蓝羽柏收回了目光。 他跳下城墙，站直了身子，缓缓扫视过目之所及的人类，继续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活下去吧。” 继续活着吧。 活着。 —————————————— “队长，队长！伯纳德大叔！” 是迪克·维斯，那个加入他们探查小队不久的青年，他的喊话将一瞬间失神的亚伦·伯纳德从回忆中唤醒。 他们没有退到不安全的区域。 而是选择留在了前线，作为后补巡查小队，继续穿梭在这片布满了死亡的地区。 “你怎么还在这里?！”看着灰头土脸的迪克·维斯，亚伦怒斥道，“你不知道现在这里非常危险吗?” 青年人显然是非常有韧劲的，若是一旦认定了什么，恐怕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我是一名骑士！我不能退！”迪克·维斯说着，然后将隐藏在身后的一个小女孩拉了出来，“我在一个地下室中，发现了这个孩子。” 亚伦·伯纳德一惊，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片区域还有普通孩子被留在了这里。 那他们现在没时间耽搁了，必须马上把这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走！”他环视一周，在破碎的建筑和巨大的黑雾怪物尸体之间，迅速分析出了一条可以前行的道路。 可是刚刚行进到一半，地面突然摇晃起来。 像是蛛丝一般的裂痕迅速分裂在地面上，一条长达五六米，长着尖锐倒刺的触手包裹在黑雾之中突破了出来。 亚伦·伯纳德瞳孔紧缩，又有怪物突破城墙的防线了。 他知道，这一条地下通道必然是由无数的黑雾怪物的尸体堆积打通的。 而守护在城墙之外的那些人，可能已经遭遇不幸了！ “带着孩子先走！走！”一如既往地，亚伦·伯纳德将自己留在最后。 他回头执剑。 为了这一次的战争，当然有更好的武器能够供他们选择了。 亚伦·伯纳德换了一身更好的盔甲，脖颈处还带了一条守护水晶，只有他手里的剑，这把他已经用了十几年的老伙计，他没有换。 那原本就不精细的剑身上坑坑洼洼，染着血迹，似乎随时有可能会崩裂开来。 蠕动的黑雾触手已经发现了他们，显然底下的是个大家伙，要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但是已经延伸出来的一条巨大的尖刺触手，就足以将他们永远地留在这里了。 亚伦·伯纳德沉下身子来，手持长剑向那一条粗大的触手冲锋，在就两者即将相撞时，他一个借力跳跃，在空中反转，极速地下落，用力地挥出几十剑。 那无法看清人的触手显然不是头脑灵动的，经验丰富的亚伦·伯纳德的对手，一时间晶被他拦了下来。 见状，亚伦·伯纳德眼底带上几分庆幸。 看来，还是行得通的。 他们应该能够安全逃脱。 “嘶——嘶——” 他的突然耳朵动了动，亚伦·伯纳德蒙地望向了身后的方向。 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条黑雾触手，它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迪克和那个女孩，即将将两人一连串地穿刺而过。 “躲——” 躲得开吗？ 死—— 死—— “活下去——” “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像是一片空白，又像是什么都明了。 蓝羽柏的话回荡在他的耳旁，让他的脚就像是扎根了一般。 可是望见了那那高高扬起的触手就像是最恶毒的蛇头一般，那倒立的尖刺像极了亚伦·伯纳德记忆中那些虚伪的骑士的长剑。 一瞬间，身体的反应远远地超过了意识。 天地再次颠倒。 像极了那个时候。 他的剑，他的老伙计，最终还是碎了。 亚伦·伯纳德躺在废墟之上，这一次的他，连下半身都没有了，黑雾还在不断地侵蚀着他剩下的血肉。 可是这一次，却好像又没有那么痛了。 他的意识迷迷糊糊，但是又听见了迪克·维斯的呼喊声，和其他人类魔法师的吟唱声，他大抵知道，迪克和那个女孩是安全的了。诺以浈的退坑成神后：我又穿回了游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