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莱特艰难地睁开眼睛，头痛得要命。他似乎躺在沙发上，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手臂的知觉，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抬起。

    这是哪里？脖子酸涩无比，刚想要转动，脑袋就立刻像灌满铅水的球一样沉重，令他眩晕到快要呕吐。

    冷静。莱特告诫自己，他尽量平缓呼吸，房间非常昏暗，天花板上的圣母抱子图典雅而精致，正怜悯地注视着他，安静下来之后可以听到海浪温柔的拍打声。我在海边？莱特不由得疑惑起来，昨夜明明在巴黎……是的。莱特一瞬间咬紧了牙关，眼泪“刷”得涌上来，他不过是和朋友集会，晚回去了半个钟头，在三个街区外就看到火光熊熊，费力冲进家门的他什么也没能挽救，却恰好目睹了残忍邪恶的吸血鬼从他父母的尸体上抬起头来，嘴角血迹未干，却有胆子用那种纯净清澈的眼神看他，并直白地喊他的名字：“莱特。”

    “操！”心脏猛缩的痛楚让莱特骂出声来，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锤了一下沙发，手立刻一片火辣，似乎是伤口崩裂，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淌下。

    “你醒了？”一个惊喜的少年声音响起，莱特痛得皱眉，对方的手臂纤细却不合理地有力，一只手就伸到他背后将他稳稳扶起。“先喝一些水吧，我稍后给福吉特医生送信，让他晚上过来看看。”水杯送到嘴边，莱特才意识到自己的唇舌如此干燥，喉咙里火一样烧，他几乎以快要让自己窒息的速度灌完了这杯水，大概过于急切，身后的少年也发出那种干渴时咽口水的声音。

    “咳，咳，多谢。请问……”莱特动作迟缓地转过头，瞳孔猛缩。

    是他！那个肮脏的吸血鬼！

    塞尔希欧柔软的金发垂在白皙的面庞上，同样金色的睫毛密密地覆盖住石榴红的眼眸，他看着莱特，还是纯净、清澈的眼神，和杀死、吸干莱特父母之后，回头看向他时一模一样的眼神。

    怒火腾得燃起。莱特浑身的疼痛都被烧了个干净，他扑上去，撕扯着吸血鬼一同摔到地上，不住揍他，口中发出野兽才有的咆哮声。

    塞尔希欧微微惊诧地皱了皱眉，莱特的拳头落下，包扎好的伤口全部迸裂开，鲜血滴在塞尔希欧脸上。太香了……他用力到浑身颤抖才克制住没有伸舌头去舔。“操你！”莱特怒骂道，他濒临失控，塞尔希欧被压在身下，能看到莱特本来英俊的五官扭曲成恐怖画片，他头脸涨得通红，汗水和泪水不分你我地滴落，青筋突突跳着——塞尔希欧无法克制地盯着那里，那跳动的、活跃的生命的源泉。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摸，到一半的时候被莱特狠狠锤开，那一拳砸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他们都清晰地听到了骨裂的声音。

    “请不要这样。”刷，塞尔希欧回过神，敏捷地翻身坐起。莱特被他反剪双手压在地面，还在猛烈挣扎，少年人不得不全身紧紧压住，几乎是哀求道：“请您不要伤害自己。”莱特愤怒地回头咬他，已经形如小孩撒赖。塞尔希欧极缓而坚定地加重力道。莱特被困得无法动弹丝毫，琥珀一样的棕色眼睛里泌出滚烫的眼泪，塞尔希欧心口发酸，额头和鼻尖都顶住他的，也颤抖着掉下泪来。

    武力争斗全部平息要等到大概三个小时之后。太阳已经落尽，塞尔希欧关怀莱特，替他拉开一半的窗帘，紫红色的余晖随风吹入室内，高大、健硕的莱特背对着塞尔希欧站在窗前，赤裸半身，被新换的绷带整洁而妥帖地缠好。

    塞尔希欧十分体贴地站在远处，莱特双肩停止战栗之后，他又等了一会儿，才将晚餐送上。莱特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饭菜，突然冷笑道：“你为什么不将我也吃掉？打算当牲畜养起来，像奶牛一样日日供给吗？”塞尔希欧手足无措，差点打翻酒杯：“我不会。”他抬起头来，罕见地直视莱特的眼睛：“我从未吸过人血。”

    “骗子！”莱特猛冲过来掐住塞尔希欧的脖子，将他提起。吸血鬼在他钢铁一样有力的臂膀下也只是呼吸微微滞涩。塞尔希欧不再辩解，眼圈儿发红地垂眸看向地面，无辜得就好像被家破人亡、被绑架到千里之外、被囚禁的人是他一样！

    巨大的荒谬使莱特笑了出来。他不耐烦地将塞尔希欧扔到桌子上，花瓶、酒杯、餐盘被猛力推下台面、摔得粉碎，自己则一言不发，翻身跃过窗台——不管是去哪里都好，他一秒钟也不想跟这个邪恶、残暴又虚伪的吸血鬼待在一起了。

    “别！”塞尔希欧的叫声先于他的动作而至。莱特跑得超乎意料地快——即使以健康人类的标准来说，何况他还浑身是伤。窗口的蔷薇花圃很快被他甩在身后，塞尔希欧追上来时，莱特已经穿越柠檬树丛，攀上了铸铁的大门。他骨裂的那只手无法用力，只能单手吊着自己攀爬，同时左腿正高高抬起，只差一寸就要够到大门那边。

    “嘶……”莱特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同时小腿上传来剧痛。他来不及抬头，塞尔希欧冲上来紧紧抱住他的头和肩，张嘴发出尖叫，莱特只听到前一两秒钟，立刻晕眩过去，他无力地向后倒下，望向天空——已经是夜里了，深蓝丝绒一样的天幕上嵌着活泼的星子，还有柠檬树的几根青翠枝桠也伸过来、和尖利的大门铁刺一起，划破安静的夜空。他视线下移，四五个面色苍白、伸出獠牙的吸血鬼浮在空中，锋利的手爪按住脑袋似乎十分痛苦，正跟他一样虚弱而失控地下坠。

    “砰。”直到压着塞尔希欧砸到地面，莱特才意识到他遭遇了什么——在这间庞大的吸血鬼庄园之外，还有更多的吸血鬼在等着捕获自己，他们还没有放弃争夺他。塞尔希欧和其他吸血鬼之间的斗争，如同昨夜一样激烈、不死不休。但是——莱特注意到，对方似乎不敢进门。塞尔希欧也在将他扯回门内后大松一口气：“对不起，我声波攻击还不太熟练，不应该在人类的频率吓到你。”

    莱特骤然明白了自己的命运：被一只吸血鬼豢养、慢慢折磨，或者被一群吸血鬼撕碎，立刻。理性人只有一种选择。莱特咬牙站起来，自己一瘸一拐地往屋内走——他得活下去，活下去，然后报仇，为此不得不忍耐和这仇人的朝夕相处。

    塞尔希欧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背后，想要扶又有些犹豫，他始终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莱特的脑子被吵得嗡嗡叫，根本不想听，想也无非是再次撒谎自己从未吸过人血，绝没有害死他的父母——即使那血迹就不到一天前还留在他的唇边。

    “……那时候多亏了您，所以非常感谢。”塞尔希欧的声音甚至有些激动，十分清亮悦耳，让莱特升起另外一种怒火，他转头吼道：“闭嘴！”

    塞尔希欧瞬间噤声，他茫然和慌张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令莱特心情诡异地愉悦，他残忍地弯弯嘴角：“我知道，我救过你，是你的恩人。四年前，在巴黎第七区。有几个人抢劫，你浑身是血，我送你去的医生那里。”他说着上前一步，将塞尔希欧逼退到柠檬树下，果实大概就沉甸甸地垂在他们头顶，原本很淡的清香都浓烈起来。塞尔希欧惊呼一声，被莱特俯下身困在树干和他怀抱之中时，体温升到吸血鬼不该有的热度，他脑子晕乎乎的，听到莱特在他耳边问：“我那时候就是这样搂住你的是不是？”塞尔希欧陷入回忆，同样的无力让他又一次瘫软在莱特肩头，只有双臂还挂在对方脖颈上缠绕着。他的人类不知道，那不是抢劫犯，是和今夜、昨夜一样的吸血鬼，而自己在遇见他之前，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就是那一晚……莱特温暖的怀抱让塞尔希欧不自觉地感到委屈终于被满足了的放松，从而发出舒服的叹息。莱特也听到了，他似乎轻笑了一声，继续说：“现在我后悔了。那时候，就应该看着你死掉，再踢进肮脏的塞纳河里。”

    他说完转身离去。失去支撑的塞尔希欧差点顺着树干滑到地上，夜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刚刚的高热似乎是幻觉，现在他只感到冷极了，仿佛正在遍历另一种命运——在莱特的注视下流干血液、失去温度、死掉，再沉入冰冷、肮脏的塞纳河中。

    塞尔希欧终于鼓起勇气、回到宅院时，或许已经是很久之后了。他无法分辨。正如人类难以在没有太阳的日子里判断钟点，吸血鬼也很难在月亮隐匿的夜晚掌握时间的流速。

    但应该是很久了——莱特已经自顾自地重新做好一餐饭，吃剩的餐盘随意丢在桌上，他在一楼大厅内走来走去，检查家具和奇怪的纹路，尤其对各类基督教的圣纹十分感兴趣：鸽子、圣剑、玫瑰、大卫之星、波罗缅环，他甚至在斗橱上找到一柄纯银的十字架，塞尔希欧进来时，莱特正拿着它把玩。

    “你过来。”莱特喊他，塞尔希欧怕得发抖，但无法控制地乖乖过去。莱特诧异地扬起眉，从刚醒他就隐约发现了，塞尔希欧似乎对他发出的每一个直接指令都毫无抵抗。他弯起嘴角：“握住它。”

    塞尔希欧用哀求的眼神看他，但仍依言接过十字架，想象中的烧灼痛苦没有袭来，两个人都有些惊讶。莱特着实愤怒，他棕色的眼睛亮得可怕，塞尔希欧不禁后退了一步，莱特命令道：“不许动。”塞尔希欧停在原地，睫毛不住颤抖，莱特缓步走过去，每一步都沉重地在塞尔希欧心上敲出一个烙印。他走到很近才停下，包裹住塞尔希欧纤细的手指，一起将十字架平举起，往塞尔希欧的胸口刺去，应有的破开皮肉并没有发生。莱特死死盯住塞尔希欧，将十字架的另一端抵在自己胸口，一面俯身，一面用整个人的体重往里压。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被戳得发疼的塞尔希欧吃痛地皱起脸，莱特伸出手，蛮横地捏住他的下巴，想把那些皱巴巴的线条展平——可是为什么？因为这样就不好看了。这样漂亮的一张脸……

    “当啷啷”，十字架从两人胸膛间划下，掉在地上发出清脆而空旷的响声。莱特被自己的念头惊得后退一步，他咬住嘴唇平顺呼吸，烦躁地转了几次身，还是正面看着塞尔希欧：“把衣服脱掉。”

    “先生？”塞尔希欧一边不解的问，一边动手褪去了衣衫。没有月亮的夜晚，星光也有些黯淡。灯火晃动的烛影里，少年纤细的身体白得吓人，线条流畅、比例匀称，和莱特预想的一样——一样美好。刚才十字架狠狠刺过的地方留下红肿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莱特的错觉，似乎正在飞速消失。他伸出手去按，塞尔希欧憋住呼痛声的喘息让他生气又高兴，于是更加用力。但很快那片起伏的胸口已经恢复了和周围皮肤一样光洁、柔软的质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莱特再次用力，掐出的红痕也在瞬息间消失。不可置信的恼怒淹没了他——竟敢如此！他竟然无法在这个该死的吸血鬼身上留下任何伤害！他频繁地折腾、弄伤塞尔希欧那片可怜的胸膛，对方祈求的眼神甚至已经带上了包容，这让莱特气得发抖。忽然，他的指尖擦过塞尔希欧绯红的乳头，那片软肉颤微微站起，塞尔希欧发出痛苦的呜咽。莱特等了一会儿，乳头没有再软下，而是开始发肿，再触碰时塞尔希欧抽气的惊呼让他心情愉悦：“好吧，那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