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梦（11）

    当叶夏云回到青冥山，来到山泉边，献宝似的笑着从怀中拿出青鳞草时，果不其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简直胡来！”游锦被他气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她不忍心说重话，却又消不下这口气，“化形一事我自有办法，不过是稍晚几天罢了，你怎能如此冒险！”

    对此他也算早有预料，也不还嘴，只乖乖地任由游锦说，脸上始终挂在开心的笑容，让游锦训不过几句就说不下去了，既心疼又生气。

    “好了，你就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见鲤鱼精熄了火，叶夏云才笑眯眯地开始告饶，伸出指尖蹭了蹭鲤鱼的面颊，把手中灵草放到了水面上，“可我真的想帮你做点什么啊，毕竟从我灵识初开之际，锦鲤姐姐你就一直陪着我了。”

    “……油嘴滑舌。”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不是坏事，但你要答应我听过后不许发火。”

    将将消气的鲤鱼闻言立刻警惕了起来，狐疑地看向面色赧然的蝶妖：“你又做什么危险的事了？”

    “不是危险的事，”叶夏云干咳了一声，少见地有些吞吐，“是好事，那个……小和尚说他喜欢我，我答应和他结为道侣了。”

    他话音未落，就被游锦陡然升高的声音打断：“你说什么？！”

    这件事不知道刺激到了锦鲤的什么地方，只听她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吼道：“不行，我绝不同意！小云儿，别的我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绝对不可能！你现在就去跟那僧人断了，不，不行，今后你不准再去与他见面，今后再不得来往！！”

    被游锦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叶夏云虽然想到了她会生气，但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甚至连那棵漂在水面上的青鳞草都被她甩尾拍打上岸，怒斥道：“心怀鬼胎之辈，我不需要那和尚的施舍！这东西扔到那庙门口，你再也不许去见他！”

    “别啊，这不是小和尚找的，是我摘来的！”叶夏云连忙捡起灵草，小心翼翼地看着暴跳如雷的鲤鱼精，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锦鲤姐姐，你别这么生气，小和尚虽然是佛修，但他对我很好的，而且他说了，他不会再出家了。”

    “小云儿，你年纪尚轻，阅历太浅，怎知晓这人心险恶！”游锦却丝毫未有消气的意思，但也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在叶夏云面前露出失态的模样，只尽力压抑着怒火，苦口婆心地劝说，“佛与妖，终归是殊途，你跟他在一起会害了你！”

    太荒唐了，小云儿一走就是八日，如今归来却告知她，他已和那和尚互诉衷肠？她怎么能接受！

    “小云儿，听话，趁为时尚早，跟他断了。”游锦苦苦相劝，最后几乎带上了些许祈求的意味，“他非你良配。”

    叶夏云最是受不得游锦这样软下声音跟他苦苦哀求，若是平时，他早就点头答应了任何请求，但这次他却只低着头，久久地沉默着。

    “锦鲤姐姐，我不像你懂得那么多东西，也知道你从来不会害我。但是……但是这次不一样，我只知道我喜欢小和尚，想跟他在一起，那对我而言，他就是我世间唯一的良配。”他轻声说着，没有抬头去看泉中的鲤鱼，似乎是不敢看她，“你和小和尚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了，你别这么讨厌他，好不好？”

    闻言，游锦心神大震，隔了半晌，才似是哀恸至极地问：“若我说，我和那和尚之间，只能选择一个，你当如何？”

    叶夏云低着头没有说话，他选不出来，他哪个都不能放下，但他也知道这样说未免有些无理取闹。

    早秋的风吹拂而过，卷起几片枯萎的花瓣，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切。

    “……我知晓了。”少顷，游锦终究不忍见他如此为难，极为疲惫地轻声道，“你执意如此，我拦不住你。但你当牢记，他终究是人族，是有佛缘之人，不可尽信。”

    “你且去吧，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叶夏云点点头，他能感觉到游锦此时非常难过，但他也实在无法安慰，就只能依言离开，给泉中锦鲤留下独自的空间。

    他不知道，等到他走远后，池中的鲤鱼突然开始狂乱地撞击着泉下的石壁，每一下都用尽了力道，几片轻薄透亮的鱼鳞被撞得脱落，借此发泄着满心的痛苦不甘。

    他也不会知晓，就在几日之前，池中的鲤鱼还满心欢喜地想着，待自己化了形，就向他表明心意，坦白所有曾经不敢言说的，许诺所有今后能够给予的。

    ——你说他是你唯一的良人，要与他厮守终身，那我呢？为何不愿好好地、真切地看看我？

    ——为何……不肯再给我哪怕几天的时间……为何这世间连这点慈悲都不肯施舍与我？

    “啊——！！！！”

    悲哀憎恨的嘶吼声响彻山间，如厉鬼泣血，又如坠落山崖的旅人，眼看着手心中最后的一根蛛丝断裂开来。

    ……

    “发生何事？”

    蝶妖的心情有些低落，在他刚飞到寺中时苍梧就发现了。

    “我让锦鲤姐姐伤心了。”叶夏云落在苍梧抬起的指节上，小声说，“小和尚，你不会害我，也不会伤害锦鲤姐姐，对不对？”

    他这样说，苍梧就大概知晓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骂你了？”

    “没有，她向来不忍心骂我的，但她一直说你不会是我的良配。”莹蓝的蝶翼微微颤动，看起来脆弱又美丽，“怎么会呢，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分明就是良配。”

    “想不通，就别去想了。”苍梧轻叹一声，“过几日，我去见一见她。届时怨怼也好，不满也好，我自当承担。”

    他与那只锦鲤虽未曾真正打过交道，但从叶夏云平日里的只言片语就可知晓，锦鲤对他极为重视疼爱，即使一时气急，也不会真的与蝶妖心生罅隙。

    “我不通人情，或许确非良人。”他自幼在寺中诵经念佛，学的是佛法修心，对于寻常的人情世故却甚少挂怀，自然也不如寻常人那般擅长逗趣取乐，“但我不会负你。”

    转瞬间，指上的蝴蝶化作人形，坐在他怀中，墨发散乱，眉眼间虽兴致不高，但却仍然带笑：“那你可要在锦鲤姐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了，不然她若要收拾你，我可不敢拦着。”

    两人就这样交叠着坐在蒲团上，姿态极不庄重，却很亲密，彼此之间离得如此之近，能够感觉到彼此的温度与脉搏，仿佛毫无间隙。

    目光在不经意间相对，停顿了片刻，叶夏云莞尔一笑，抬手捧着佛修的脸颊，低下头毫无预兆地亲吻了上去。

    跟以往打闹般蜻蜓点水的亲吻不同，这次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更进一步，从唇瓣摩挲到舌尖相触，这种陌生的深入亲吻像是能够触及灵魂，令人心神恍惚，无法自拔，只想更多地与心爱之人唇齿交缠。

    如果爱意能够被品尝出来，那一定是微微酸涩，却又甜如蜜糖的滋味儿，轻易就能让人沉迷其中，忘却烦忧。

    慢吞吞地结束这个吻，叶夏云唇角还带着未干的痕迹，他看着苍梧，笑着竖起三根手指：“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成为一个厉害的大妖，然后保护好你和锦鲤姐姐。”

    苍梧叹气，抬手替他擦掉那暧昧的痕迹：“你只要护好你自己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