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梦（10）

    当叶夏云休息好醒来时，就看到一个挺直如松柏的背影端坐于桌前，手上托着一块洁白如玉的石料，正凝神端详。

    “起这么早？在看什么呢？”他习以为常地展开蝶翼飞落到苍梧的肩上，摇摆着两根小触须看向他手里的东西，发现桌上还摆着一块黑色的，“这是什么？”

    “灵溪山涧寻得的那块原石，其中包含了两块双生玉。”苍梧眼睑微垂，仔细用灵识检查着手里的灵玉，“此物寻常难觅，可为你炼制一副趁手灵器。”

    说着，僧人瞥了一眼肩上的蝴蝶，平静地问：“我记得之前的折扇，被那黑蛟弄坏了。”

    叶夏云一般会把扇子别在腰间，那时候被黑蛟缠住腰腹时，扇子也在巨力之下被折断，虽然他还未看过，但应该是已经彻底损坏了。

    “确实，那扇子我还挺喜欢的，真可惜。”

    听蝶妖这样说，苍梧心里也就有了定论，他提议道：“为你炼制两把阴阳扇用作灵器，可好？”

    “你还会炼器啊？可是这两块玉本来该是你的……”叶夏云有些犹豫，他又没什么可回赠的东西，不大好意思就这么收下小和尚的赠礼。

    “既是一道寻得，而又于我无大用，便是你的机缘。”苍梧摇摇头，其实在叶夏云醒来前他就已经有了想法，蝶妖特别适合笑盈盈地拿着折扇的模样，仿佛那普通的扇子到了他的手里，都变得金贵了起来。

    寻常的刀枪棍棒太过刚硬，不适合蝶妖灵巧轻盈的风格，而双扇灵活多变，体积较小，对于叶夏云而言应当颇为合适。

    这对双生玉本就一阴一阳，其灵气内敛而通透，做成双扇再合适不过。唯一头疼的便是恐怕在炼制时要多花些时间，阳扇倒是好说，但阴扇却需阴柔绵密、防不胜防的特点，他身为佛修，灵力之中自有罡气，太过刚硬而不擅长这种。

    “灵器的事且先这样定下，我……还有另一事需问你意见。”

    看到苍梧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叶夏云动了动脑袋上的触角，化作人身坐到了他对面，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好奇地问：“什么事？你直说就是了。”

    “我已向师傅告罪，不会再入佛门。”罕见地感到紧张，苍梧握着玉石的手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不去直视对面的妖以减轻这种紧张感，“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

    道侣？

    听到这个字眼从苍梧的口中说出，叶夏云立刻就惊愕得呆住了，他看着眼神回避的人类，讷讷地说不出话，只觉得有一股热度在不断升上自己的脑袋，烧得他脑袋都不会动了。

    这个词他听锦鲤姐姐说过的，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就是最心爱的人，会在一起亲吻甚至交合的关系。

    啊，所以那些个断袖之交，小情儿什么的，指的是道侣啊——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一人一妖就这样相对静默了许久，叶夏云才呆呆地问：“你……你不出家了？也不剃头发了？”

    “心有杂念，怎能入佛门。”

    心有杂念，这是指他吗？他是小和尚心中的杂念吗？甚至能够把佛祖也赶走的杂念？

    虽然之前大咧咧地说过那就成为断袖龙阳也没关系，但此刻终于真正理解了其中深意，加之竟是苍梧向他说出这番话，叶夏云反而生出了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茫茫然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蝶妖俊美的面容已经红了个透，泛红的眼角更像是有桃花落下，苍梧不自觉看了很久，乱成一团的心绪也在这时稍微平复下来，便再次开口道：“不必为难，你若无意，我不会强求。”

    “倒、倒也没有为难……我只是有些惊讶，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陈医师所言，使我受益良多。”苍梧垂下眼睑，望着手中的白玉，长而密的睫毛遮挡住了所有的复杂心绪，“我不想后悔。”

    玄龟一族的卜算之能天下皆知，若那位玄龟前辈认为如此就能达成她所期许的交换，那说明面前的蝶妖在日后定然会经历某些事情，这些事情会让他痛苦、忧愁、哀伤，不再交付信任。

    修道者与天争命，而他也期望能与虚无缥缈的因缘命理相争，尽其所能保蝶妖一世无忧。

    “我心悦于你，愿以此身护你平安。”

    除了那次在梦中为哄蝶妖脱口而出的话语，佛修从不说半句谎言，从他口中说出的许诺，向来重若千斤。

    叶夏云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此时有点快，而且抑制不住地感到开心。

    妖族爱憎分明，喜欢就是喜欢，并不会顾虑那许多外物，于是他露出笑容，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做下这个决定并没有让他感到苦恼或者纠结，在他看来这一切都简单极了，既然两情相悦，那自然就要在一起，不然呢？

    “你我今后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爱侣啦，小和尚。”说着，叶夏云凑上前亲了亲苍梧的嘴角，笑弯了眼角，“回去后锦鲤姐姐骂我你可要帮我兜着点，我瞒着她跑出来找青鳞草，还偷偷跟你私许终身，她肯定要气死了。”

    这又是从哪个戏班子看来的词？

    苍梧无奈，提起那个鲤鱼精，他也有几分头疼，游锦不喜叶夏云与他往来他是知道的，而他平时也会注意避开鲤鱼精所在的那眼山泉，以免招致纷争，但这次怕是不得不碰面了。

    妖厌恶佛修实乃正常之态，反倒是叶夏云这个有事没事都喜欢来找他的蝶妖比较稀奇。

    明明只是说破了那层若有若无的关系，彼此之间相处的方式没有丝毫改变，但却莫名地感觉仿佛气氛变得与以往不同了，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起，也会因对方的存在感到心安和喜悦。

    就这样静坐了半晌，叶夏云才想起来他们是有正事的，可不是出来度假的：“咳，那我们早些启程回去吧，拖得久了锦鲤姐姐要更生气了。”

    “好，待我换衣后便出发。”苍梧点头，随后便起身从包裹中拿出了一套白衣，随后便镇定自若地着手脱下身上的僧袍。

    叶夏云坐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不是我之前买的那件衣裳吗，一次都没见你穿过，你居然带来了？”

    本是打算给蝶妖用作换洗衣物的，当初又怎会料到如今会发展成这般模样。

    眼看着佛修褪去僧袍，换上一身白衣，那张清俊的面容在寻常衣物的衬托下显得越发丰神俊秀，姿容似雪，饶是叶夏云一直很欣赏苍梧这张脸，也还是一时看得愣了神。

    “这身很适合你，我眼光果然不错。”他笑着说，眼中的光芒如有春风吹拂湖面，“穿了我的衣服，你以后就是我的小和尚了。”

    退了房后，他们继续往回赶路，叶夏云依然如来时那样停在苍梧肩上，觉得今天小和尚身上的檀香格外好闻，让他忍不住闻了又闻。而他不知道，表面看起来平静的佛修也一直在按捺着用指节去碰碰肩上蝶翼的冲动，这种想要接近的感觉，对于他也十分陌生。

    他很开心，等回到青冥山，他就可以告诉锦鲤姐姐，他有了会一直陪着他的道侣，小和尚对他很好。

    世间人总是汲汲营营，追名逐利，但蝶妖对那些名利财宝都不感兴趣，他希望能跟重要的人、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生活修炼下去，深深地扎根进彼此的生命之中。

    他不明白，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的呢？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甚至徒增烦恼，远没有一颗真心来得熨帖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