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瓦》十六 故乡与他乡
郑强到了故乡，母亲站在院门前，待他上前，流着泪摸着他的脸颊，许久未见，离开的时间还未到两年，但等站住脚，恍惚的觉得许多景都变得陌生了。 记忆中院门的木头是深色的，现在也被晒的，变浅了颜色，斑斑驳驳。 郑强没和本家住在一起，租了靠近山的一户房子，那里人少，他心里还乱糟糟的，听不得动静。 母亲有时候来给他送些东西，弟弟妹妹也经常跑来看他，不大不小的年纪，也不闹人，只静静的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拿哥哥给的糖一点点吃。 郑强瞧他们这么乖巧，总是睁着双大大的眼睛，里面透彻明亮，饱含对他这个哥哥的喜爱之意。 他见过这种眼神，有人曾那样看过他，里面蕴含的更浓，心里微梗，慌忙转过脸假装在做事，实际上眼泪已经落下来了。 他站在水缸旁，手里紧紧攥着要晒的衣服，眼泪滴在水面上，泛起一点点涟漪。 他知道的，从没有人那样爱过他，不管是不是真实的，至少那一声声贴在耳边讲出的话，那一件件合他心意做的事，难以忘怀。 对他好的事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反而小郎君之前为了赶他走，说的那些话，已经像每日散去的雾一般，没了实质的感触，那些带给郑强的，只是一个结局，一个他们不能再相见的结局。 郑强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初春时就慢慢长出来了，拦院子的篱笆上挂了许多小灯笼，问了弟弟妹妹喜欢什么小动物，有猫狗和小兔子，麻利的做完，晚上抓些萤火虫放进去，忽闪闪的，像下凡的星星，只第二天，最右边的篱笆上挂了一只虎灯笼。 渐渐的，几番四季轮转，花开花落了几回，郑强已很少再回想起之前的事，他像是真的忘记了一般，每日笑意满满，会经常回本家和家人们一起吃饭。 他会打猎，会做衣服，会编花环，做的饭比母亲还好吃，弟弟妹妹们特别喜欢他，夏天缠着哥哥带他们去河边玩，郑强砍了木头做个简易小船，行在倒映着青山的绿水上，山涧水盈盈，岸边长了蓝色的小花，鸟语花香，沁人心脾。 这里冬天偶尔落雪，雪人堆不起来，哥哥给他们一群小孩每个都做了小雪雕，小鸟形状的居多，小小一个拿在手里也不会化，被他们拿去跟同龄孩子炫耀去了。 回来的时候，哥哥不在院子里，桌子上却摆了一碗长 寿面，不知是谁的生辰，只家里人好像没人在二月份庆生，小孩们也不多想，只结伴出去玩草地上稀薄的雪。 时间过得快，从前追在郑强屁股后面的小孩，最大的明年就要结亲了，父母的两鬓也冒了白发，仔细算一算，距回家那日也有六年之久了，日子平静，没什么波澜，看着弟弟妹妹长大，竟也有一种过了半辈子的错觉。 近日和家人吃饭的时候，母亲有时说些从县城上听来的传闻，说前段时间朝堂上出了一位新贵，才貌相当，只是走路坡着脚，身残志不残，几年前坐轮椅考的殿试，因才思敏捷让皇上龙颜大悦，试后赠了宅子和银两。 郑强没跟着应和，只安静的吃着碗里的食物，待母亲唤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来，母亲问他这般年岁了，要不要再找一个知心的人，若是一个人住一辈子，晚年膝下无人可怎么办。 郑强摇摇头，他已经不怕孤独了，每日养养花草就足够了，母亲知晓他的意思，也不强求，只问了他本家亲戚那里有活计，在京城，每月给二两银子，只要求人做事麻利，会做饭，要不要去做几年，攒些养老的银两。 晚上躺着的时候，郑强开了对面的窗，透过薄薄的纱网，能看得见天上几颗明亮的星星，微凉的风在室内盘旋着，床上的人表情专注，像是在仔细想些什么。 郑强在想，练启棠给他的那一百两，他一直都没用，一旦开了头，就总有被用完的时候，虽然他已很少很少再想起那些事，但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告知他不要用这些银子。 母亲估计是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让他再去京城待上几年，等真的把心里的旧痕去除了，或许回家后能变得更好些。 他确实沉闷，疼爱弟弟妹妹但不会多说话，儿时的那些顽皮和灵巧都消失了个尽，即便失去很多原先单纯的快乐，但也不至于太坏，他还是那个会因为看到好看的景色、遇到喜欢的事物而开心的人。 他是想上京的，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只想攒些银两，几年后离开了京城，去想去的地方游玩几番，最后回家，和年事已高的父母一起度过剩下的日子。 这已经算是他近几年少有的，心存向往和愉悦的打算了，有两分愿望埋藏在其中，平寂的心也甘之如饴。 唯一有些突兀的是，郑强心底藏着一个念想，他想着，去看一眼练启棠，只远远的看一眼就好，安安静静的，看他生活的如何，是不是已经有儿有女，官运亨达了。 看上一眼就足够了，作为往事的终结，将那些微微的遗憾和不甘，揉碎了洒在岁月里，从此之后，或许他就在看到某个熟悉的物，度过某个时节时能坦然面对，不再梦里哭泣，独自心痛难捱了。 他告诉了母亲自己的想法，打包好行李独自上京，走之前看到父母眼里的不舍，和一众弟弟妹妹的泪水，郑强绽开了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灿烂若阳光，随着马车的远去，也消散在阳光中。 来的时候是冬天，走的时候是春天，万物复苏，绿芽茁壮的生长着，路过一片桃林，粉嫩的桃花娇艳欲滴，郑强靠着窗，收获了春风带给他的一瓣花朵，轻柔的搓弄了一下，眼里泛着温柔的光。 一切新意和生机，给了郑强莫名的欢喜，心底难得的一丝惆怅都无，坦坦荡荡，沿途的风景映入他的眼中，一幕幕看着，边看边记到心里，此行虽路途遥远，也不觉得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