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万劫不复
手持特制的路引入京非常容易,不知是否受西戎战事影响,进京百姓增多,为了尽快通行,前门守卫不会仔细检查每一个人,萧漠和唐坤连带着数十位亲兵分散过后很快获得通行。 城内一派熙熙攘攘的繁盛景象,平和热闹似乎与往常没有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萧漠越走越觉得心下不安,转过几重街市,层层雾雨中走上东华门外的大道。 巍峨皇城逐渐变得清晰,琉璃瓦所覆的檐下挂着数列宫灯,砖石砌的高墙上镌镂无数龙凤飞云。 此时已近暮色,东华门早已关闭,守卫远远看到有平民服色的人靠近,便大声呵斥:“何人擅闯皇城!” 皇城诸门一到天黑必须关闭,日初之前都不可擅开,他们带着的三十个亲兵,不可能人人都持有墨敕鱼符。 而且入城程序繁琐,禁宫守卫森严,持有鱼符受敕人要先写下时间、详细事由、需要开启的门名称,及出入的人数、身份,送至中书门下。 守门的相关人等阅后要请圣上御批,才可请掌管宫门钥匙的内臣届时前来开门。 按照唐坤所说,明日一早,圣驾就会替太后出行前往报国寺主持佛礼,宫中定会天翻地覆,他们必须在今晚提前进去! 他必须尽快找到萧酒将她放置在安全的地方,否则等宫变发生之后,一片腥风血雨,萧酒会有生命危险。 萧漠焦躁地拉住了唐坤,压低声音道,“怎么办?” “我们手持密令先行入宫,其余的人让他们待在东华门外,等明日看信号再设法入宫。”唐坤镇定道,“等见到了陛下,他会有安排的。” “也只能这样了。”萧漠点点头。 既然已经趟了这滩浑水,就只能全然相信靳清了。 毕竟当初出宫之时,他答应过自己,会护住萧酒…… 至少,这么多年,只要给过承诺,他从未对自己食言。 唐坤所持的御令很快被呈了上去,没过多久,他们就被放了进去。 从皇城边廊进入内宫,夜晚,除了巡查的禁卫,宵禁时间一过,几乎没有其他人。 萧漠跟着唐坤一路疾行,向靳清所在的垂拱殿走去。 正要穿过一道长廊,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等一下!”唐坤伸手拦住萧漠。 突然一清风过后,静谧的空气中传来破空的声音,几支暗箭嗖嗖地从回廊后飞了过来,萧漠飞身避开,以指为剑,反手就抓住了几支短箭。 “小心!有刺客!”他对身后的唐坤低声警告道。 当他背过身之时,后颈突然遭到一记重击,穴道被封住,他心跳如擂鼓,瞬间就被人挟住。 他扭头不确定道,“唐坤?” 只见数个身穿禁卫服的高手从回廊右边飞身而来,瞬间就将萧漠围住,唰唰几把铮亮的长剑封住了他的去路。 原来方才那些脚步声是冲着他来的,这些人早就埋伏在附近,等着捉拿他! 常年在宫中,但这些陌生的面孔,他一个也没见过。 “跟我走一趟吧。”唐坤的神情很陌生,是萧漠从没有见过的。 萧漠肩膀的力道一重,被人挟住要穴强行往往一个方向推搡。 “你不是陛下派来的!”萧漠突然明白了什么,咬牙切齿地瞪着唐坤,“你想做甚?带我去哪儿?!” 唐坤拍了拍萧漠的肩膀,负手低头语气轻蔑道,“我确实是陛下派来看住你的,想不到你这么蠢,难怪陛下对你不放心,你想见萧酒?放心,她在等你呢。” 一行人抓住萧漠后就分散开来,这些高手大部分隐匿在黑暗中,偶尔遇到巡查的禁卫,萧漠便被拉在柱子或者门廊后面,嘴上被布条封住,让他无法出声。 直到他跟着唐坤通过重重宫门,来到了景福宫门外。 这是西陵太后居住的地方。 也就是说,唐坤表面上替陛下办事,实际上却始终在为太后效命。 他依照靳清的命令提前将萧漠送回宫中,走到一半却将他挟持到太后的寝殿。 “唐坤,你为何带我来这儿?!” 萧漠想起来上一次给太后送去的假消息,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朱红的殿门开启,一行气息深不可测的内侍左右一字排开,坐在殿中的女人身着华贵的服饰,袖口微露一层红纱中单衣缘,暗红罗长裙下垂的线条平缓柔顺,白底黄纹的纱质披帛无声地委曳于地。 她肤色玉曜,眉色淡远,气品高雅,此刻半垂双睫,若有所思地盯着来者,半晌轻叹道,“萧漠,哀家给过你机会了,你竟丝毫不知珍惜。” “太后……臣有负所托。”萧漠深深低头叩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派你到昕风楼,你最后选择向着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你万万不该跟今上私相授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阴沉着脸说,忽地侧首,目示左右内侍,立即有人上前将萧漠押跪起来。 按在肩膀的力量暗藏内力,竟像磐石一样压在萧漠后背之上,让他动弹不能。 萧漠额头上的冷汗滴落了下来,他闭了眼睛,咬牙道 ,“是……是臣思虑不周,在圣上面前露了马脚,不得已才……求太后宽恕!再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很好,你能这么说我很欣慰,证明你有心悔改的,哀家便给你一个机会。”西陵太后说着说着咳嗽起来,似乎体力有些不支。 仔细一看,她盘在凤冠金钗上的青丝上有了不少华发,沉重地压在她的头顶上,华服和凤冠让她步履显得有些不稳,身边的徐庆立刻上去搀扶,才能勉强而行。 绣满金线的莲履停到萧漠面前,一个白玉细颈的药瓶轱辘着落在了他的眼前,“明日天亮之前设法让今上服下此物。” “这……这是?”萧漠嘴唇泛白,手指颤抖着将瓶子握在手里,惊疑不定。 “虎毒尚不食子,这药只是让他暂时多睡一觉,待哀家大事将成,自然会给他安排后路。” 西陵太后的声音徐缓有力,从萧漠头顶上传来,无端地令他背脊发寒,浑身都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 让他今晚找机会给圣上偷偷下药? 如果说之前安排他隐姓埋名去昕风楼当暗卫是毁了他的前程,那么如今就是要让他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才刚刚恢复镇国将军之子的身份,承袭爵位,又在平叛后跟随靳璟大胜归来,本应接受封赏,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太后却执意要将他拖入谋逆的漩涡…… 不管太后最终能不能成功,他都注定会成为这场谋逆的牺牲品! 萧漠浑身都在冒汗,很快就湿透了背脊。 “你可以不答应,不过要考虑清楚,哀家的时间不多。” 声音刚落,又有一物落在了他眼前的青砖上。 那是一支精巧的荷珠发饰,几缕青丝缠绕其间,银色的钗上因几点刺目的血迹变得黯淡无光。 那是萧漠上次入宫之时给萧酒精挑细选的礼物。 此时,就像催命符似的让萧漠手脚发虚,浑身坠入了冰窟似的僵硬不动。 出行之前,圣上答应他会救出阿酒,但密诏却说阿酒有危险,要他立刻提前回京…… 难道是太后发现了什么,才从中作梗?! “太后,阿酒在哪里?能让我看看她吗?”萧漠重重地将头磕在地砖上,嘶哑地颤声问道。 “哀家时间不多,没有精力耗费在这些小事情上,要么答应,要么你们父女俩黄泉路上做个伴。”西陵太后语气高雅温和,而内容却十足残酷,“该怎么选,你立刻给哀家一个答复。” 硬制的鞋履一脚踩在了萧漠摸到发饰的手背上,用力地碾了几下,鞋履摩擦骨肉的吱嘎细响令人毛骨悚然。 “唔……”钻心的疼痛从手背指骨上传来,他弓下了身体,紧紧拧住了双眉。 太后在警告他…… 根本没有给他的考虑的余地。 宫殿里静谧得可怕,自己低喘的呼吸声充斥了萧漠的耳畔,他深垂头颅,脑子嗡嗡作响混乱不堪,一会儿是阿酒天真可爱的笑靥,叫着他爹爹扯着他的衣袖咯咯笑个不停,一会儿是靳清俊美清冷的面庞,薄唇轻启,抬手轻唤,“萧漠?” 时间变得尤为缓慢,短短半刻不到,他像被凌迟了一遍似的,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阿酒会死,但陛下不会。 大不了……他事后向陛下以死谢罪…… 下定决心后,他机械地说了句什么,就被人搀扶了起来,失魂落魄地被唐坤拉了出去,他始终低垂着头,一手紧紧握着带血的荷珠发饰,尖锐的钗尾刺入了掌心,另一只手里捏着小巧药瓶,上面已经纹裂,似乎随时会爆开。 唐坤很快将萧漠带回了原本的回廊,那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 一切都悄无痕迹,发生在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 左转继续向垂拱殿走去,走近殿门,远远便有侍卫发现了他们。 “何人擅闯?可有传召?” 夜色里,唐坤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戾,他转过身刻意帮萧漠整理了一下衣袍,压低声音道,“别露出马脚!” 萧漠怔怔地看着他,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开启的殿门,熟悉的身影压着月色走了出来,逆着光线站在灯火辉煌的华丽御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