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慌张

    九阍秘境。

    陈酒刚踏入其中，九阍尊者就从一旁飘了出来：“我这里可是要和道侣一起来的哦。”

    陈酒笑了一下：“尊者您不要这么严苛。”

    既然顾渐让他离开，那他专心研究打破真仙桎梏的方法，早日离开就是了。

    九阍在半空盘腿坐下，突然意识到什么，上下打量陈酒：“你的根基……你用了鸾凤灵鼎？”

    “尊者好眼力。”

    九阍叹气道：“看来千阳之主也没有旁人所言得那么无情。”

    陈酒摇摇头：“救他倒是心甘情愿，其余的倒也没有那么情深意重。”他道，“多谢尊者手下留情。”

    他第一次进入九阍秘境之时，九阍就认出了他，若是当时九阍要为金羽界除害，他对一个真仙执念没有任何办法。

    “你的杀之法则不似当初暴虐了，何况有顾渐在，你也不会再危害金羽界。”九阍笑笑，“再说你来闹事前我就死了，严格来说，你与我并无仇怨。”

    他只是虚无的执念，又不是人类，哪里有那么多仇恨。

    陈酒再次谢过九阍，道：“我还有一事要求教尊者，尊者对真仙之上的境界有什么头绪吗？”

    九阍变出了一个蒲团让陈酒坐下：“千阳之主有何见解？”

    陈酒道：“斩断因果，自身无暇。”

    九阍沉吟片刻：“我和你理解的不同，在我看来，真仙境与凡人传说中的神仙最大的区别就是无法真正掌控生死，我们无法让自己永存，无法让逝去之人复活。”

    陈酒有些疑惑：“永生吗？只是若是身化天地，天地也终有毁灭的一日，我也试过超脱物质只靠神识存在，但那样极易陷入心魔，彻底迷失。”

    九阍道：“是啊，这世上唯一永恒的，就是没有永恒。”

    陈酒愣了一下，低头沉思。顾昌黎死前质问赵兖仙凡之别，九阍尊者执念不散长留世间，也许真仙之上的境界，确实与凡人不可触及的生死有关。

    只是那个境界还是如镜花水月，他依旧参不透。

    好在陈酒并非要晋升，只是想取巧，他道：“我想利用千阳界碎片暂时承载那个境界的力量。”

    “以你现在的实力未免太勉强，即使有世界碎片，你的肉身也很容易崩溃。”

    陈酒摇摇头：“在金羽界从零开始重修一回，获益良多，倒也没有那么弱。”他伸出手，琉璃碎片静静躺在掌心，“千阳界碎片现在没有力量，但金羽界之力与千阳界之力本质是相同的，我想用金羽界的世界之力滋养它。”

    “方法倒是不错，但金羽绝不会让你使用世界之力，对四分五裂的金羽界来说，损失世界本源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也许会毁了金羽界。”

    陈酒道：“我不会再错一次了。”

    九阍不置可否：“你这么急切，看起来倒不是为了自己。”

    “怎么不是为了自己，我也不想一直被困在金羽界。”

    九阍觉得有些可惜，那时奈何城中天地破碎，顾渐把陈酒护在怀里，陈酒眼中的情意他看得分明。

    不过，若只是动心便能圆满，他也不用在此处牵几千年红线了。

    世间之事，万般复杂。

    陈酒道：“看来尊者是不认可这个方法了。”

    “你一个洞天境，如何从金羽手中获得世界之力？”

    陈酒道：“反正要尝试那个境界的力量，不如先在金羽身上试试。尊者您给了我灵感。既然要打破死与生的界限，也许可以利用死之法则。”

    “区区法则如何……罢了，能把杀之法则领悟到那种地步，你在法则方面是真正的天纵奇才，你对生死法则有领悟吗？”

    陈酒面不改色：“有一些，不过生之法则与我的杀之法则冲突，我只能用死之法则。”毕竟顾渐的法则就是生死法则，见得多了也就知道了。

    九阍叹口气：“我只是一个执念，也没有阻止你的理由了，你便在此处试试吧。”

    陈酒点点头，他特意来到九阍秘境，一是为了求教，二就是有九阍在，万一自己真的伤到了金羽界，九阍也能出手阻止，最重要的是在九阍秘境中练手，不会惊动金羽。

    陈酒含了一枚补充灵气的丹药，闭上眼。九阍负手立在一旁，表情淡定，他不信陈酒一个世界之主玩个法则能把自己玩出什么事来。

    陈酒轻轻拨动冥冥之中的那根死之法则，法则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他。

    陈酒的气息极速下降。

    杀之法则暴虐，会反过来掌控操纵者，而死之法则冷酷，会试图剥夺操控者的生命。

    陈酒的身体中，黑色的死之法则侵入了血红法则的地盘，缓缓与杀之法则融合。

    在死之法则的辅助下，他的神识慢慢涵盖了整个金羽界。

    陈酒只是洞天境，自然不能真正拥有如此庞大的神识。但他确实曾是世界之主，那些残留的、刻在神魂深处的感悟，让金羽界完全暴露在他眼前，丝毫无法掩藏。

    不多时，陈酒就看见了一团小小的金光。

    金羽界之心。

    世界的灵魂，金羽界本源之力所在之处。

    但现在陈酒的力量太弱小了，依旧触碰不到界心。所以，他要触碰那条界限。

    他的意识在死之法则中沉沦。

    太阴宗。

    顾渐与顾不夜相对而坐。

    顾不夜道：“世界之主……那个境界对你来说尚远，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渐伸出手，一丝紫气从指尖溢出，只是向来桀骜不驯的渡法真录，竟被迫染上淡淡的金光。

    顾不夜一惊：“护佑者？金羽界心认可你了？”护佑者受世界庇佑，即使顾不夜是半步真仙，顾渐不说，他也不可能察觉到顾渐是护佑者。

    顾不夜奇道：“金羽界心消失数千年，众人都说界心伤势过重无力现身，你小子在何处遇到的？”

    “顾家。”

    顾不夜：？

    他蒙了一会，摸摸下巴：“界心不会不知道你修行的是渡法真录，为何选你做护佑者？它愿意帮你抑制渡法真录？还是它能解开真仙桎梏？”

    顾渐摇摇头：“都不能。”

    “那界心为何认可了你？”

    “交换。”

    顾不夜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这徒儿从前就是这样，主意太正。啧，莫非是因为自己总是放养顾渐的缘故？可自己确实不会养孩子……

    他最后还是没多问，道：“反正这算好事，护佑者只要不中途夭折，晋升真仙境后毫无疑问便是世界之主。”

    顾渐将一道灵气打在虚空中，虚空微微波动，姑且回应了一下，顾渐道：“护佑者的力量很难使用。”

    顾不夜摇摇头：“一个世界同时只能有一位世界之主或者护佑者，相关资料少之又少。我只知晓界心能以护佑者为媒介使用世界之力以外的力量，会增强界心的实力，至于护佑者的力量怎么使用，我也帮不上你。”

    顾渐却知道有一个人知晓。

    陈酒。

    但只是这个名字浮上心头，都让顾渐觉得沉甸甸的疼痛，甚至连契书都灼烧般疼痛……契书？

    顾渐抬起手腕，衣袖滑落，原本纯白的酒字红得像血液，又瞬间褪了色，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只剩空无一物的皮肤。

    顾渐想也没想，消失在原地。

    顾不夜：？这死小子，尊师重道懂不懂？

    九阍的神色略略凝重，陈酒竟然完全接受了死之法则，现在陈酒的气息，连他也几乎察觉不到了。

    好在这位千阳之主不是等闲之辈，很快醒了过来，只是脸色煞白。

    陈酒咽下一颗巩固神魂的丹药，又胡乱塞了几颗恢复灵力的药：“失败了，但这个方法应该是可行的。不过我也不敢陷入死之法则太久，不然就真的回不来了。”

    “果真可行？”

    “借助死之法则得到的力量确实高于真仙境，不过无法真正晋升那个境界，只能算借用。”

    “无法晋升吗？”

    “利用死之法则超脱生死就像是洞天境使用神器一样，不能理解，只是使用，不过对我来说够用……”他话音未落，九阍秘境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陈酒差点被晃倒。

    有人在攻击秘境？

    秘境被入侵者撕开一道裂口，九阍弹出一道灵气，空间稳定下来。比起愤怒，他倒更觉得惊奇：“许久没有人敢对我的秘境这么粗暴了，嚯，这小子都半步真仙了！嗑药了？”

    陈酒闻言抬起头，是……顾渐？

    陈酒只看见一个紫色的身影，下一刻，他就被某人死死抱进怀里。

    顾渐抱得太紧，陈酒艰难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紫衣青年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无事就好。”

    “你说什么胡话……”陈酒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领悟死之法则，契书想必在示警。

    顾渐是在担心自己？

    可那是顾渐最擅长的法则，这笨蛋分不出来吗？

    顾渐放在他腰上的手又紧了紧，陈酒能感觉到，顾渐连指尖都在发抖。他迟疑地抬起手，小心地回抱住顾渐。

    陈酒忍不住放轻声音：“没事的，只是死之法则而已。”

    顾渐没有回应，从刚才契书传来警示的那一刻，到现在，他仿佛也死了一次。

    他一路上甚至不敢想，若是陈酒再……让他怎么办。

    陈酒叹口气：“好啦好啦，别紧张，我这不是没事吗。”

    许久，顾渐才极轻地道：“下次别吓我了好不好，若是你再在我面前出事一次，你让我怎么办。”

    陈酒意识到什么，侧过头。顾渐低着头，陈酒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还记得我。”

    顾渐依旧没有松手：“对不起，我还记得。”

    陈酒一瞬间只觉得难过。笨蛋，你倒是告诉我啊，若是我知道你还记得我，怎么忍心对你那样冷淡啊。

    可顾渐大约是明白，即使他说出实话，自己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陈酒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卑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顾渐轻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怎么会没有。明明自己很清楚，一直忍耐着，不能表达出自己的心意，有多么痛苦。

    陈酒用指腹轻轻摩挲顾渐的背，若他是在年少时遇到顾渐，他大约还有能回应的东西。

    只是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

    顾渐道：“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怕你不高兴才瞒着你。”

    “嗯。”

    “陈酒，你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嗯。”

    “陈酒，我收回之前的话好不好，别离开我。”

    陈酒轻轻侧头，顾渐依旧埋在他的肩上，他看不到顾渐的眼睛。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顾渐抬起头。陈酒陷落进近在咫尺之人的眼眸。

    从前初识的时候，陈酒觉得顾渐的瞳色冷淡无情，时过境迁，他又觉出浅淡的眸色也有好处，这样青年的眼眸就能映照苍穹、深海、万物——

    和我。

    然后苍穹突然被黑云覆盖，顾渐闷哼一声，心魔之力肉眼可见地从他身体上溢出。

    陈酒有些紧张：“顾渐！”

    顾渐向他摇摇头，示意无事。

    九阍尊者抬起手，一道白云似的法则笼罩住顾渐，顾渐的眼神迷茫起来，很快安然沉睡，倒在陈酒怀里，陈酒花了好大力气才抱稳他。

    九阍道：“我的忆之法则只能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

    “多谢尊者。”

    陈酒试着拖动顾渐，但是力气不够，他只好把顾渐装进千阳界碎片。陈酒忍不住又深深叹了口气：“尊者，抱歉，我会修好秘境的。”

    九阍摆摆手：“耗费一点灵气罢了。”

    陈酒攥紧手中的琉璃：“尊者，他还记得我，肯定是有什么缘由对吗？”

    以当时渡法真录爆发后顾渐的状态，不可能抵抗住自己的秘法。

    九阍道：“一般人的心魔都是慢慢累积，顾渐的心魔却突然爆发，而且以他半步真仙的修为竟然能闯进我的秘境，我猜，他成了金羽的护佑者。”

    “护佑者？他成了护佑者还不解除契书？他疯了不成！”

    难怪顾渐一直化解不了心魔，他就没见过哪个护佑者会不要命到违反誓约！

    九阍安抚道：“界心选择护佑者也不是儿戏，金羽也不会故意把顾渐怎么样。”

    陈酒垂下眸：“就为了不忘记我，发什么誓值得吗？”

    九阍笑道：“值得，别说一个誓言，便是孤魂野鬼留在世间几千年，也是值得的。”

    陈酒沉默下来，自己与金羽界有血仇，顾渐违反了保护金羽界的誓约与自己结契，会被整个金羽界排斥，厄运缠身，无论是心魔还是渡法真录，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九阍安慰道：“往好里想，至少你们心意相通，解开真仙桎梏后，他成为世界之主，就不会被誓约影响，你就可以和顾渐在一起了。”

    陈酒开始目光游移。

    九阍：？

    “千阳之主，在顾渐看来，你们可是该做的事都做了，你甚至连命都不要了去救他，你现在不会不打算负责吧？”

    陈酒迟疑了很久：“我试试？”

    “你以后别来我的秘境了，我不接待人渣。”

    陈酒：……

    九阍叹口气：“千阳之主，我知道你身上的因果纷乱，你也身不由己，但这样下去，你会后悔的。”

    陈酒沉默片刻：“我明白，多谢尊者。”

    陈酒离开后，九阍尊者的目光落在一处虚空上，突然唤道：“金羽。”

    虚空中便分离出一只小小的金鸟：“九阍尊者，您又不愿意帮我，唤我做什么？”

    金羽原本只是想说服九阍尊者帮它对付陈酒，但正好碰见陈酒在鬼鬼祟祟地搞事情！

    这人竟然觊觎它的本源之力！太危险了！

    九阍伸出手，让金鸟落在他掌中：“界心大人，我只是执念，只能在我的秘境中发挥力量。三千年前金羽之主就拜托我一起对抗千阳之主，可我无能为力。”

    金羽哼了一声：“全是借口。不过你不帮我，我也不会强迫你。”九阍虽然并非世界之主，实力却堪比世界之主，便是赵兖在的时候也得敬九阍三分。

    九阍笑道：“界心大人为何让顾渐成了护佑者？”

    “他让我帮他保留记忆，我正好需要一个护佑者反哺我，权宜之计罢了。”它骄傲道，“何况有顾渐在手，说不定能拿捏住陈酒。”

    “我以为在金羽之主离世后，您不会再认任何一人为主。”

    “我倒是不愿，但没有护佑者我连化形的力气都没有。”

    九阍轻笑道：“不久前我感觉到金羽之主的执念出现了，只是很快又消失了，有陈酒在，金羽之主为什么这么轻易便消散了？”

    “尊者不是向来不插手外界之事吗？何必多问。”

    九阍自顾自道：“这世上只有极少数人凭借机缘，在转世后能融合从前的记忆，重生归来，就像千阳之主。但其余人的转世，无论是性情、神魂还是记忆，都再无相似之处。”九阍眯起眼，“可如果前生因果纠缠过强，转世会受因果影响。”

    “你说这些做什么？”

    “金羽之主放弃了报仇，顾渐是赵家后裔，而且成为了护佑者，顾渐也与千阳之主纠葛很深，这些事未免太巧了，我似乎看到了因果……”

    金羽打断他：“荒诞，我选择顾渐只是因为他足够强。”

    “但顾渐喜欢千阳之主，他注定是一个麻烦的护佑者，你没道理选他。”

    金羽扭过头，无言以对。九阍微微一笑：“人的理智会不知不觉被感情影响，界心大人想必很清楚，金羽之主有多恨陈酒，他为何放弃了？这说不通。”

    “就算你说得是真的，主人怎么可能因为顾渐喜欢陈酒就动摇？转世之后再无联系，顾渐无论如何也只是顾渐！”

    “界心大人，若不是您觉得顾渐可能是金羽之主转世，您也不会这样轻易让他做护佑者吧。”

    “……”

    “追溯前世的法术并不罕见，试一试便知道了。”

    金羽却道：“我不会去看，顾渐也不需要知道这件事，你不要多嘴。”

    “至少如果千阳之主知道，也许不会再接近顾渐了。”

    “我的主人已经长眠了，不用去仇恨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包括我，去打扰他了。”金羽固执道，“就算他是，但既然主人没有向我提起，就说明主人并不在意顾渐，连主人都不认可，我如何认可？”

    九阍看了掌中的金鸟片刻，神情温和下来：“也许顾渐真的不是。”

    “哈？你絮絮叨叨半天，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或许金羽之主主动消散，是为了你，他只是不想让你执着于仇恨了。”

    金羽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反正这事和你没关系吧！”

    九阍严肃道：“顾渐和千阳之主的相遇太巧了，不是因果纠缠这么简单，其中必有别的力量插手，界心大人务必小心。”

    金羽心虚地点点头：“知道啦，反正我又不会死。”

    九阍无奈摇头：“你只是一只鸟，快乐点，别和我们这些人类混在一起。”

    “你才是鸟！我是界心！”金羽一甩尾巴，“我要去修复伤势了，不与你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