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的确奇怪,这一早上陈岩鸣没有被任何老师找麻烦,相对的,老师们也不再去询问陈岩鸣为什么没来,为什么没有交作业,如果陈岩鸣来了便给他发试卷和作业本,如果没来这些东西也会在他的课桌上堆起一个小山包。陈岩鸣将脸埋进卷子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了解放,却又感觉到了空虚。 下午最后两节课自习都是留给学生们准备运动会项目练习的时间,15班对项目都兴致缺缺,只是说努力就好不用争名次和奖牌,接力的同学们也是打着哈欠对着练习用的接力棒发呆,4个人简单分了下顺序,陈岩鸣轮到了最后一棒。 最后一棒是大家都不愿意跑的,似乎整场比赛的重担全都压在了最后一棒上,不管之前跑得有多慢多烂,只要最后一棒跑得不好,这失败便会归咎于他。 大家分完了顺序,其余三个人说着今天作业多要回去写作业,陈岩鸣抓着接力棒站在一旁,看其他正在练习的班级学习他们起跑和接棒的姿势。陈岩鸣学习的样子有点滑稽,离得近的两个班看着陈岩鸣独自一人起跑的模样,就像是看到了一场滑稽默剧,忍不住大笑。大概明白后,陈岩鸣从篮球架后面拿出自己提前藏好的包,跑出了学校。 说好了要给奶奶熬鸡汤,陈岩鸣没忘,而且也要格外熬出李沉的分量,陈岩鸣这次走得比以往都早不少,熬好后学校都还没放学,陈岩鸣装好保温瓶的时候李沉也便打来了电话。 “在哪” “在家,刚熬完汤”,陈岩鸣夹着电话穿鞋子,“你直接来我们家吗?我去送完汤就回来” “好” 陈岩鸣骑着车出了门,到了医院便觉得有些奇怪,太阳穴跳个不停,陈岩鸣觉得紧张,在弥漫着消毒水和奇怪味道的医院里都来不及搭电梯,到病房外的时候气喘吁吁。就在他喘着气要打开病房门的时候,里边出来的男人跟陈岩鸣撞了个满怀,陈岩鸣的保温瓶被打翻,煲好的汤洒了一地。 陈岩鸣这一下被撞得结实,眼冒金星,缓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陈富拉了起来,一边帮他擦身上一边道歉。陈岩鸣顾不上头晕,低着声音咬着牙说:“你怎么来这的!“ “我,我听说妈一直想我,又说她病得厉害”,陈富用拖把擦着地,没抬头,声音听起来很卑微,“我也想看看奶奶….“ 陈岩鸣没说话,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陈富赶忙又接了两句,“不是小海带我来的,是我跟在他后边偷偷找到这儿”,他擦完地,关切地看着陈岩鸣,“没事吧,要不然坐会儿,我刚给奶奶带了些熬的汤,你也吃点” 陈岩鸣摇了摇头,坐在了病房外的长椅上,抱着空了大半的保温瓶用纸巾擦掉刚刚掉在地上而粘上的污渍。陈富将拖把放回去,又出来,走到陈岩鸣身边坐下,犹豫再三才张口:“奶奶生病花了不少钱吧”,陈富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小心翼翼递过来,“这是我这几年在外面攒下来的钱,你拿着。” 陈岩鸣看着那张塑料的小方片,无数话堵在他的嘴边,怎么来的钱,你这些年都在哪儿,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拿走家里的钱,为什么现在又要这样。这些话语就像是一大堆泡泡糖狠狠堵在他的喉头,让他的话语和呼吸混作一团,令他恶心又窒息。 陈岩鸣狠狠掐着自己的胳膊,却一点感觉不到任何刺激让他恢复过来。他摇了摇头,往后瑟缩了一下。陈富将手轻轻放在陈岩鸣的膝盖上,掌心的温度让陈岩鸣浑身发颤,童年那些回忆再次涌入进脑海里。陈岩鸣想起身,可是膝盖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陈富强硬地将卡片塞进陈岩鸣的手里,他那双与小海如出一辙的眼睛紧紧盯着陈岩鸣的脸,陈岩鸣不得不看着他。 “小岩,爸爸,爸爸以前做了太多错事,我现在明白”,陈富紧紧抓着陈岩鸣的手用力地宛如一双钳子,“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爸爸道歉”,陈富眼角的皱纹坠着一些水光,似乎马上就要掉下几滴眼泪,“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给爸爸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们。” 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重,走道的灯照得人晃眼,陈岩鸣看着那光圈一圈一圈地散开,就像是妈妈最后一次带自己出去玩的那片湖,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跟着自己一起打水漂,血顺着那条淡蓝色的裙子一圈圈晕开染红了陈岩鸣的T恤。 记忆的碎片让陈岩鸣闭上了眼,沉默着将自己的手决绝地抽出,粘连的嗓子终于找到了一点可以说话的空隙,他看着陈富,轻轻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走道上的护士和陌生人时不时会往这边瞥一眼,好奇的眼神审视着又是怎样一出狗血却真实的情况上演。 “小岩”,陈富皱了皱眉,继续靠近陈岩鸣说着,“你不原谅我,我理解,但你想想,小海还小他需要爸爸来照顾他,奶奶也需要我。” 似乎像是不死心,陈富看着陈岩鸣,最后问了一句:“难道,奶奶和小海都不想我吗?你不想让这个家重新变好吗?” 陈岩鸣无数的话堵在喉咙,他从不与陈富争辩些什么,与他的争辩能够改变他是自己爸爸的事实吗?他只是恨,恨的源头都变成了陈岩鸣身上深深的一块疤,一次争辩就是揭开一部分痂,疼痛和鲜血淋漓的事实不会改变任何东西,只会让自己再次感觉到疼痛,然后再次重新等待愈合,如此反复,伤入骨髓。 骑着自行车回家的路上,陈岩鸣磕在路边的台阶上狠狠摔了一跤,保温瓶跌破成了几块,连带着自行车的车轱辘都摔坏了,在空气中空悠悠地打着转,他在地上坐了很久才如梦初醒般将车子重新搬起来,将四分五裂的保温瓶丢进了垃圾桶里。 到家门口的时候,李沉正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听歌,两只细长眉毛颦起的模样表现着其主人的不满,修长白皙的胳膊撑着身后粗糙的老台阶,似乎是要准备给陈岩鸣打电话,却看见陈岩鸣脸上沾灰,校服斑驳,整个人像是只被人驱赶的小狗样一瘸一拐推着车回来。 李沉心头一紧,却没开口,对面的陈岩鸣扯出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回来路上,跌倒了”,陈岩鸣声音发着颤,一抖一抖的,“你是不是,是不是等很久啊” 李沉摘掉耳机,顺带着把自行车也扔到了一边,将陈岩鸣径直搂进怀里,自行车轮一圈一圈在空中打着转,陈岩鸣把头紧紧埋进李沉的怀里,一哭一哭地说着些什么,李沉一句都没听清,怀中人的眼泪伴随着话语抖动着从那张令人怜惜的脸上坠下,李沉将还勾着自己脖颈的陈岩鸣托着屁股抱起,就像抱着一个孩子,踢开房门进了屋子。 在房间里写作业的小海只听见好大一声动静,出来的时候只看见哥哥被李沉抱着进屋,陈海鸣刚准备开口,李沉的一句“别问”打断了他的话头,小海紧张地抓着门把手,有些无措,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沉那张艳丽冰冷的脸连目光都吝啬于他人,只是进了陈岩鸣的卧室,“也别进来”,说完这句,小海只听到门锁扣上的声音,哥哥的房门便紧紧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