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朝彦

    金朝彦是一个喜欢把情绪藏在微笑里的人，他的鼻子很挺，睫毛又长又密，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故事书里的王子一样，很少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生气，什么时候不开心。所以当我乖乖地听他话，哄着他的时候，他反倒有些闹别扭，不过后来又感叹，天底下再找不出我这般识相的人。

    他虽然爱笑，但脾气并不好，他的性格很霸道固执，不像他那张优雅帅气的脸。最凶的一次，足足让我哄了他一个下午，他骂了别人多久，就在我身上磨了多久。腿根肿了湿了，他还要把玩我平平无奇的胸部。

    许映川，这个在他口中反复被提及的名字，我无意中记在了心底。

    那是个怎样的人？怎么让金朝彦这么生气？哪天让我碰到他，我一定给他点教训。

    金朝彦这回是真被我逗笑了，眼睛弯弯的，看得我有些脸红，听他声音低沉地说，“傻瓜，你能怎么帮我教训他？你连我都打不过。”

    “他很厉害吗？”

    “他那是不要命。”金朝彦敲了敲我的额头，又亲了亲，他难得这么亲近我，我的心跳都无法控制了，扑通扑通的，咽也咽不下去。

    他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贪心？我会忍不住想要更亲近，却又怕他嫌我黏人。他的手指就那么随意地撑在床上，分明的骨节附着一层白净的皮肉和若隐若现的筋络，那是一双隐藏着力量的手，我蹲在他膝边，像一只小狗蹭着主人的腿，悄悄地顺着床铺勾起他的一根食指，凉凉的，在我身体里也没能把他捂热。他笑着看我，没有躲开。

    真好。我的心雀跃了起来。

    “那我也想帮你教训他。”我的手臂压在他的大腿上，鼻尖有股薰衣草的香味，我有点想要把头也埋在他腿里。

    金朝彦伸出另一只手，用食指抵住我的额头，“这么想帮我？”他问。

    我想点头，又怕甩开了他的手，只好重重地嗯了一声。

    “那就这样吧。”

    他没有说到底是怎么个样，我以为金朝彦根本没把我们说的话当回事，可一个星期后我从奶茶店下班回来，金朝彦在屋里朝我招招手。我立刻跑了过去。

    “累吗？”

    “不累，看到金朝彦就开心。”

    他笑我嘴甜，一会儿又目光沉沉地看我，“小路，你想去学校吗？”

    “我吗？”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以为初中毕业后学校这个词就和我绝缘了，可金朝彦突然这么问，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想吗？当然会想的，因为金朝彦每天待的最久的地方就是学校，有时放学还会和朋友们出去玩，很久才回来——他在家里的时间太少了，金朝彦就像一只四季都在迁移的鸟类，他飞过山谷，飞过大海，飞过港湾，飞过森林，偶尔才会停落在树枝上栖息，他总是来去自如，自由如风，留着我一个人呆在这栋空旷的大房子里等他，像只渺小的蚂蚁蜗居在这座广阔的城市里。他的世界太大了，而我只是他经过的世界里微不足道的其中一个。

    当他在我的世界里降落时，我就像傻瓜一样向上帝向天空祈祷，请让我在他身边呆得更久些，让我变成他翅膀上的一根鸟羽，等他再次挥动双翅，就带我离开这个令人寂寞的地方。

    尽管我是这么想呆在他的身边，但我并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我只是依附在珍珠上的一粒沙子，我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好看的外表，没有流利的口才，我没有钱，能够被收留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我从小就知道我的身体构造和别人不一样，我很丑陋，像怪物一样，所以才会被亲生父母抛弃，被同龄人嫌弃，只有金朝彦愿意触碰我这具丑陋变态的身体。

    我珍惜着这样微小又深刻的幸福。

    他是唯一愿意和我亲近的人，他明明那么好看，明明那么温柔，怎么会有人惹他生气，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错的人永远不会是金朝彦。我愿意替他遭受无须有的指责，替他接受不公平的惩罚，我想让他开心，想要……成为他的某种温柔。

    我沉默得太久了，金朝彦捏了捏我的手心，把我变成了他怀里的小猫。他说，“我让舅舅把你安排进来吧，你不想和我在同一间学校上学吗？”

    他的舅舅是学校的校长，我向来是不懂拒绝他的，所以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喉咙里咽了咽，乖乖地答应了他。

    金朝彦笑了一下，让我坐在他的腿上，他解开我的衣服，冰凉的手冻得我在他怀里打了个颤儿，但他的嘴唇暖暖的。

    “真听话。”他的夸奖让我变得更加温顺配合。

    几天后，我穿上了池乔高中的校服，崭新洁白的衬衫有块衣角小小地翘起，怎么也抚不平，就像我皱成一团的心一样熨帖不开，不过金朝彦教会了我怎么系领带，所以我有些开心，以后我系领带的时候都会想起他。

    金朝彦没有让我和他坐同一辆车，我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在学校里，我得和他保持距离，装作不认识的关系。我和他也不是同一个班级，但我的班里有许映川，那个处处和金朝彦作对的家伙。金朝彦说许映川没有什么朋友，如果我能假装和他成为朋友就很不错，就算做不了，也可以观察他平日里有什么小动作。

    没有朋友。看不惯金朝彦。他一定是个没有人喜欢、不受欢迎的人。我得意地想着，却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打破了原本的认知。

    我从校长室过来的时候学生们正在上体育课，教室里没有什么人，我把书包放在一个空座位上，一个人去了操场溜达。

    他们已经热身完在自由活动了，我没有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缀在边缘观察他们。男生们在打球，蓝白色的运动服穿在他们身上刷出了几道极快的影子，有人想要运球上篮，却失误地让球在篮筐上弹起，他没能把球投进筐里，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场失败，场上几乎没人做出动作，直到一个高挑的个子猛地从人群里跃出，他举起手臂，露出肌肉紧致线条流畅的腰腹，就像一头迅猛的猎豹一样捞住了悬在空中的篮球。

    “许映川！”有人喊了声。

    我睁大眼睛，看着那个人把球狠狠地扣进篮筐里，发出沉重的声响，他侧过脸，汗湿的脸庞被阳光衬得很耀眼，深邃俊朗的五官没有一丁点表情，有种说不清的漠然。

    球先落地了，那人淡淡地朝篮球落地的方向瞥了眼，自己也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面。

    所有人都在为他欢呼，一群人拥了过来，又不敢靠他太近，满脸兴高采烈地描述刚才激动人心的画面。

    他在人群里漫不经心地用手背擦了下脸上的汗水，终于露出点随性的浅笑。很快，人群散开了，他一个人坐在树荫下喝水，周围好几处站着偷偷打量他的女生。

    我也终于冒出个想法，这样受欢迎的人，怎么会没有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