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40 混账东西!
这是狩猎的本能动作,苏臻根本就不需要过脑子多想,况且他那一刻已经来不及想什么。 手比脑子更快,他咬下去那一刻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柔软的皮肤,跳动的血管,混杂着一种苦涩的香气。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苏臻死死地咬着他的猎物,然后伸手紧紧地搂住了他,感到眼前一片空白。 他就好像一直站在群山之巅的夜幕里,在凌晨等着日出,看到一片紫蓝色变成湖蓝色,然后蓝色慢慢退去,周围只剩下白色的云,天际边有一块金色的光。那金色的光从白色的云朵里钻出来,绚烂无比,凝视着那片光会让人想要落泪,他就这样站在悬崖边,然后跳了下去,在坠落深渊之前,短暂地看到眼前一片白色的光晕。 苏砚棠伸手抱住了这个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苏臻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拥抱得到回应是怎样欣喜若狂的感觉。他就好像一个做坏事的小孩得逞了,一边得意又一边觉得愧疚。想永远躲在这个避风港里不出来,想一辈子就这样和他在一起。 这场意外发生得如此之快,又是如此静默,他们抵靠在墙上,保持着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苏砚棠甚至都能感到身后的墙,因为隔壁小孩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而轻轻颤动着。 有短暂的几秒钟,他知道自己脖子上被咬伤了,獠牙要把他刺穿,因此有片刻的时间他根本喘不过气来。然后他回过神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想说些什么,但因为喉咙近乎被咬穿了,根本开不了口。 短暂的静默转瞬即逝,苏臻被苏砚棠揪住衣领,猛地拎起来,狠狠一推甩出去,砸到了地上,他背撞在床边,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终于从云中跌落到地面,跌下来那一刻刺骨地疼,尤其是心脏,骤停了一下。 只是,他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滑稽的念头,苏砚棠不仅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应该是第一次这样打人。 除了他之外,苏砚棠不可能再对其他人这样。 房间里安静极了,苏砚棠什么都没说,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片刻血狂涌出来,从他的指缝里飙出去,落在地上,和墙上的劣质时钟一样,发出有规律又清晰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刚才发出的一条消息上。 进门前他给苏臻发了一条消息:我就在门口,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别怕,我会永远保护你。 然而现在,他感到眼前升腾起一片水雾,他咬牙深深吸了口气,那片水雾退去,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却又干涩无比。 “你这个混账东西!”苏砚棠厉声骂了一句,血更加汹涌地从伤口处喷出来。 狼人们进入房间的速度很快,但他们抵达的时候,似乎已距离事发那一刻,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们看到一幅静默的画像,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苏砚棠任由血喷涌出来,染红了半边的衣服,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那些鲜红的血滴落在地上如同时钟在低声絮语。 袭击者低着头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他的双手在劣质地毯上摸索着,摸到了手机,也不管周围是什么情形,慌慌张张地叫救护车。 那是一个令旁人唏嘘的场景,相较于血腥或者残酷,不如说空气之中到处弥漫着挥之不去的伤感。 在这个小小的,简陋的客房之中,发生了一起蓄谋已久的意外。 狼人们先是惊呆,随即大乱,争相把苏砚棠围起来,因此忽略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怎么都解不开。也忽略了除了明显的伤口之下,他撕心裂肺的程度与世界上任何一场心碎的事件,并无二致。 狼人们抓住苏臻的时候,他没有做任何反抗,非常顺从地被狼人们抓着,然后被带了出去,押进车里。 苏臻本以为自己会被关押到的一个黑暗而没有窗户的地方,但实际上,他被送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这是一家非常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他走进去的时候狼人们跟在他后面,就好像是保护着他,他似乎是什么重要的客人。狼人们带他进入一个单间,这是位于整个酒店中层的一间房子,进屋之后空调自动打开,伴随着暖气而来的是暖黄的灯光四处笼罩过来。 房间很大,大得显得空旷而寂寞,衣帽间连着卫生间,卫生间干净得一尘不染,瓷砖反射着柔和的光,墙上和地上仿佛有细微的钻石在闪烁。 穿过长廊是一张大床,边上摆放着两张看起来便十分舒适的椅子,窗是落地窗,窗户没有拉上,因此窗外辽远的星河闪烁着,透过一尘不染的窗玻璃静静地看着他。 狼人们把他送到这里,什么都没有说,便退出了房间。苏臻听到门发出轻轻的合上的声音,然后门锁自动扣上,于是四下便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苏砚棠跟着另一辆车去了医院,正巧在医院门口碰见了自家亲戚。 周琰这一天尽在医院待着看犯人,被消毒水味熏到想吐,刚在大门口吸了口新鲜的西北风,正准备走,没想到突然又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此人肤白貌美,飙了一身血,半边脸上都是飞溅的血点,场面过于血腥暴力,并且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周琰原地愣了好几秒才认出人,吓得脸色发白,二话不说把人往ICU送,边送边骂:“一个个的能不能消停会儿?我不是找人跟着你了吗!这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苏砚棠一言不发,但他并没有拒绝医生的诊断和治疗,周琰既不敢说也不敢问,他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最后跑到走廊上向夙鸣求助。 “要不要告诉姨娘?”周琰试探着问。 “别,千万别!”夙鸣感到头疼,“你把人抓了?” “没呢。狼人看着,在酒店里,没事。”周琰叹气,“某些人半条命都差点没了,还是舍不得把人抓起来,这会儿估摸着在重症监护室里一个人生闷气呢。” “等着吧。”夙鸣非常无奈,“我马上过来。” 夙鸣一个小时后来到医院,苏砚棠被咬伤的地方已经被缝合好,他倒是没有大碍,毕竟也是千年的狐狸精,虽然伤得重了点,但也不至于就要死要活。但是周琰觉得他需要一个人静静,所以也一直待在病房门外等着。 “到底怎么回事?”夙鸣小声问。 “我哪知道?”周琰小声抱怨,“到现在也没说过一句话。” “狼人呢,现场呢?”夙鸣再问,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瞄了一眼。 “他们一进屋就起了冲突,其他人晚了一步进去的,他自己抓的人,狼人只是暂时把人看起来而已。” “那咱们就不用操心了。”夙鸣慢悠悠地回答,他一点都不着急,“既然是自己亲自动的手,那就让他自己想办法负责去吧。” 周琰皱了皱眉,把夙鸣从靠墙的位置拉过来。他实在是不喜欢夙鸣沾一身酒精味回去,要是在家里再闻到这个味道,他感觉要吐了。 漂水,消毒液,酒精,世界上最难闻的三种气味。 “他既然能够亲手抓到人,这说明他在那个人心里,是有足够分量的威慑力的。你可以把他这种行为理解成这是一种……”夙鸣往前踱了两步,想了想,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控制力。” 虽然受伤的是苏砚棠,心痛的也是他。但是现在,他已经牢牢地把处置这个少年命运的权力,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周琰沉默了一会儿,他小声发问:“那现在怎么办?” “我去跟他说两句,你在这儿等会儿。” 夙鸣轻轻敲了敲门,苏砚棠连头都没转,抬手让夙鸣进来。夙鸣走进来在床边坐下,轻轻歪了一下头,脸上出现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比起正儿八经说些什么,这种略带调侃的方式,至少并不会给人太大的心理压力,苏砚棠清楚这是一种表达关心的方式,于是也自嘲地跟着笑了一下。 “什么感觉?”夙鸣好奇地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苏砚棠很迷茫地回答。 “至少找到了人,并且现在人也乖乖地待在酒店里。”夙鸣安慰他说,“等你们都冷静点,聊聊吧。” “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如果他愿意跟我说,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苏砚棠摇了摇头,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可能就真的,只是想杀了我。” 夙鸣沉默着。 “我知道我很无聊,有很多缺点,但我做了什么,让人记恨到这种地步?”苏砚棠问。 夙鸣用那双蓝绿色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苏砚棠。 他很唏嘘,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苏砚棠这样怀疑过自己。 “你觉得他想杀了你,是为了什么?”夙鸣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于是说,“图财害命,还是跟你有仇?都不是,你不要胡乱猜,这样没有意义,周琰会去查的。” 苏砚棠沉默了一会儿,精疲力竭地说:“那就这样吧。” 其实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他都不在乎。 “马上就要过年了,回来住吧。”夙鸣轻声说,“等过了年再想办法,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等待一段时间也是必要的。” 苏砚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走吗?还是你今天要待着这里。” “我明天就回去。” “好。”夙鸣站了起来,“早点休息吧。”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所有人都难以平静。 第二天,姨娘给夙鸣打电话,她说给苏砚棠打电话他不接,打了几次之后还关机了,询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女人的直觉实在非常可怕,苏芟女士向来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虽然她人现在在海岛上度假,但是似乎敏锐地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 “关机干什么?你给他打个电话。” 夙鸣低声抱怨了一句,周琰于是给苏砚棠打了个电话。 居然秒接。 周琰问:“你看到姨娘的电话了没?” “你跟她说,没死还活着。”苏砚棠的回答带着十足的怨气。 周琰把手机贴到夙鸣耳朵边上,于是夙鸣说:“你想清楚别后悔啊,我真这么回了。” “她平时怎么不管我?一出事她先出来问东问西,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你都冷静了一晚上了,实在不行让医生给你打一针镇定剂。”夙鸣一边回消息一边调侃,“我先跟她说你在学校开会,信不信我就不知道了。抽个空你打回去跟姨娘说一声,我劝你最好别不接电话,免得她当面来问你。” “她在哪儿?” 夙鸣瞄了一眼日历:“出去度假了,过年回来。还有四天,她会回来质问你的。” “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被人骗了吗?!一没被劫财,二没被劫色,遇到诚心骗你的,除了我自己认了这一回,还能怎么办?” 完了,苏砚棠根本没有冷静下来,或者说,他已经从心塞难过转向了无力的愤怒。 “我有个建议,先调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说不定也不是诚心要骗你的。”周琰把手机接过去劝他。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嘲:“我不想知道!从你们的职业来讲,罪犯有难言之隐,被逼上绝路或者做了无可挽回的事,你就会原谅他吗?” “这不是一回事好吗?”周琰严肃地跟他掰扯道理,“具体原因我会查清楚,这是我的工作,你到底还想不想……” 周琰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要谈感情就不能讲道理,就算苏臻说得出令人心服口服的理由,苏砚棠也未必会接受,甚至,知道被袭击的理由,只会让他更加生气,从而加速两个人的决裂。 爱情的残忍在于:伤害绝不会因为有理由或者有苦衷,而减少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