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8 我想见你。
苏砚棠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害怕听到噩耗,但是更怕什么消息都没有,于是他的声音微微发抖,低声祈求:“你有消息告诉我。” “我现在去查。”周琰简单回答了一句,立即挂断了电话。 两个小时之后周琰打了个电话过来:“你来一下医院,地址我发给你了。” 苏砚棠大概中午的时候赶到了医院,他并没有在医院里看到苏臻,但是了解到昨晚在城郊的飞瓦殿,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纵火杀人未遂事件。 周琰简单地跟他说了情况:“共有三人受伤,都是普通人。两名男性伤者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有一位74岁的老婆婆在袭击中受到了惊吓,目前还在抢救之中。因为没有亲戚照顾,所以在道观之中做些杂活,也住在道观里。” “医疗费我出。”苏砚棠心里一团乱麻,他慌不择路地问,“交费点在哪儿?” 周琰指了指前面的柜台,苏砚棠一路小跑过去交完费,然后又赶紧跑回来,周琰给他递了一杯热美式。 苏砚棠精疲力竭地靠墙坐下,周琰在他身边也坐下。 “暂时还没有找到人。”周琰宣布了一个坏消息,“他报了警,但是在混乱中跑了,狼人已经去飞瓦殿附近搜索。”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抓住了之前连环作案的那个嫌犯。”医院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周琰压低了声音,“要感谢他,他的速度比狼人更快,在敏锐度上无可匹敌,如果不是他昨晚及时出现,那么这名嫌犯会趁着道观里的人熟睡,烧毁整个道观,并且杀害老婆婆和住持,甚至杀害其他人。” “那他跑什么?” “因为他袭击了嫌疑人。”周琰抓着手中的一份报告单,不知道要不要给苏砚棠看。 周琰把报告紧紧捏着,皱成一团,然后再抚平,最后掩着嘴角咳嗽了一下,说:“他没有在抓住凶手后停下,而是差点杀死嫌疑人。” 周琰一字一顿,慢慢地说:“嫌疑人头部遭到猛烈撞击,手腕被折断,但是,在重伤嫌疑人之后,他又对嫌疑人进行了紧急的治疗。嫌疑人在救护车到达前,一度出现了严重休克的症状,他利用简陋的医疗设备,对嫌疑人进行了紧急的静脉穿刺,手法非常专业。” 苏砚棠一直听着,他浑浑噩噩地端起美式喝了一口,从来没觉得咖啡这么苦过。 “他没有联系过你吗?”周琰把报告有字的那一面折起来,转过头问。 “昨天晚上给我打了个电话,但是什么都没说。” 周琰沉默了一会儿:“得找到他,问问具体的原因,如果他真的想杀了嫌疑人,就不会在之后全力救人,更加不会报警。” “你觉得,他有可能会害怕吗?”苏砚棠凝视着前方,医院的白瓷砖泛着光,冰冷又刺眼,空气里一股刺鼻的酒精味,他舔了一下嘴角,感到一种糟糕的苦涩味道。 现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担心,苏臻打来电话的时候是不是因为害怕,现在是不是因为恐惧躲在某个地方,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你……不必因为担心他有负罪感。”周琰解释,“危险人格有三类,分别是反社会人格,犯罪人格以及缺陷人格。从根本上讲,反社会人格的形成是由于天性顽劣,犯罪和缺陷人格分别是由于社会化过程中的缺爱和被溺爱。我坚持我之前的判断,他既不反社会,也不存在社会化方面的缺陷。”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杯咖啡突然被放在了椅子上,金属凳子带着刺骨的寒意,热咖啡溅了一些出来,滑落到苏砚棠的手上。 苏砚棠抽出纸巾把凳子擦干净,然后伸手捂住了脸。医院里到处都是神情焦灼的人,他就算表现得再焦虑,也不会有人觉得反常。 周琰艰难地安慰他:“人都有七情六欲,害怕也很正常。无论再怎么认定他的心智超乎同龄人,他都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朋友,而且我们不能以普通人的年龄,衡量他的心智。” “现在我能做什么?”苏砚棠把手放下,“你也不用劝我去休息了,我要等到有消息为止。” “如果他联系你,你好好跟他说话,不要加剧他的紧张。”周琰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凶,别像你前两天让学生补考那样,你知道自己说话多损吗?” 周琰说着,突然怀疑起来:“你之前没骂过他吧?”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我要是说过一句重话,我……”苏砚棠一时语塞,他忿忿地说,“反正我没有!” “行吧,就暂时当你没有。” “什么叫暂时?我本来就没有!” “我现在更担心的是,狼人能否找到他。”周琰提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他的反应速度要比狼人快,如果执意要逃,那么恐怕会花费一些时间。” “你手机盯着点,别关机,毕竟如果他打算跟谁联系,第一个会选择你。”周琰说着站起来,“我去看看其他情况。” 苏砚棠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每隔十分钟看一次手机,仿佛得了网瘾症。 为了缓解焦虑,他去询问了犯人的情况。 犯人身高159cm,现年50岁,家中有一个今年高考的孩子。他10岁丧父,被母亲拉扯长大,虽然自幼家境贫寒,但一直非常努力,甚至因为身高的问题,要比一般农村长大的孩子,有更敏感的自尊心。 他不愿在农村种田,于是到处干杂活,曾经年轻时曾干过一段时间的捕鱼,每天能赚不少,并且凭借能说会道,娶了村上一位美丽的姑娘作为妻子。 尽管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好日子,但有从小因为身高问题,在农村受到歧视,他非常想要一个儿子扬眉吐气。很不幸的是,他的妻子头两胎全部都是女儿。 对于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生养两个女儿已经足够让家庭负担累累,但这个男人却不肯罢休,当得知妻子第三胎终于怀上了男孩之后,他激烈地要求妻子生下男孩。 终于他如愿以偿有了一个儿子,可与妻子的感情在生下儿子后破裂。妻子与他离了婚,带走了两个女儿,而他也搬到了S市。 在来到S市之后,他的生活状况开始走下坡路。无论怎样打工劳作,都不能赚到比在农村更多的钱,但城市中生活的开销,却远比农村要大得多。这十几年,他尝试过十种以上的职业,汽修,建筑、养蚕、修路等等,但都不能赚不到足够的钱,并且随着儿子逐渐长大,花销也越来越大,开始四处欠债。 因此他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对他要求极高,希望他能考上名牌大学。 但他的儿子在进入高三后,成绩却一路下滑,几次模拟考下来,不仅离他所期望的名牌大学越来越远,甚至连本科线都只能勉强够到。 对儿子失望的男人,又因为年龄大了找不到工作,走投无路,开始实施抢劫犯罪,与此同时,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迷信。 他听说飞瓦殿的算命很准,于是就想去求个签,让儿子时来运转,考上好的大学。 没想到住持不仅拒绝为他看签,还告诉他儿子不仅考不上大学,而且还会生一场重病。陷入绝望的男子最终拿起了那柄柴刀,挥刀朝大师砍去。 苏砚棠也的确坐立难安,坐等消息太过煎熬,于是就开车去苏臻的宿舍看了看,又回了一趟单身公寓。 等苏砚棠一走,周琰立即打了个电话:“跟着他,到任何地方,跟任何人碰面都要盯着,一旦遇到危险立刻告诉我。” 苏臻都不在,苏砚棠无法形容内心那种巨大的恐慌和失落。时间每多过去一秒,他都会变得更加不安。 他不知道是否要打电话给苏臻,不知道自己如果主动联系,会不会让躲在暗处的这个少年,更加警惕地隐藏起来。 等待夜幕再度降临,他最后他使出浑身解数,鼓足勇气发了一条短信:我想你了。 苏臻在一个人声鼎沸的酒吧中,看到了这条消息。 他已经在这个酒吧里待了很长时间,从城郊回来之后,他就躲藏在这个白天也如同夜晚的地方。 音响轰鸣,周围的人在尖叫。他们大笑,跳着,闹着,趋近于歇斯底里,表情癫狂。苏臻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无法停歇的喧嚣之中静坐着,终于一点点地冷静下来。 他盯着手机,久久地看着,头顶上的灯光变换着颜色和光圈扫射下来,手机屏孤单地亮着,因为折射着古怪的光,看起来像一张坏掉的胶片。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屏幕上那些字变得陌生起来,变得让他无法辨认,才缓缓地,把手机屏幕暗掉。 “这都是你自找的。”他低下头小声念叨。 这句话充满歧义,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着发来消息的人说。 他重新打开手机,然后拨通了苏砚棠的手机号。 “我想见你。”他在一片喧闹声中说,“你可以单独来见我吗?” “你在哪儿?” “跟我去酒店,我会把地址告诉你。” 那是一家非常普通的快捷酒店,房间狭小而且隔音效果很差。隔壁前来旅游的一家三口在房间里放着电视,苏臻靠墙站着,他就站在门边,像是罚站似的一动不动。 这个位置,他可以清晰地听到隔壁人的说话声,也能听到走廊上心情各异的踱步声。 此外,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声,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跳,此时此刻又开始悸动。 他想象着苏砚棠进来的样子,觉得讽刺,这个男人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他听到一个脚步声走近,然后轻轻地在门前站定,随即他的手机响了一下。 苏臻不需要看手机,他们隔着一扇脆弱的房门,面对面站着,他已经能听到苏砚棠一路跑过来,急促的呼吸声。 倘若开了这扇门,就再也没有办法挽回。 苏臻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深呼吸,然后缓缓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现在他仅仅看到这个人,就感到浑身血脉喷张。 苏臻凝视着这张脸,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即使明知要犯死罪,我也一定要得到他! 他们站在那里对峙了一秒,走廊一侧的电梯叮了一声,保洁员推着车走出电梯。那一瞬间苏砚棠被苏臻猛地往里一拽,拉近了门内,然后房门砰然被关上。 苏臻一把将人拽进房间,摁在墙上,伸出爪子牢牢地抓住苏砚棠的后颈,然后伸出獠牙在他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是狩猎的本能动作,苏臻根本就不需要过脑子多想,况且他那一刻已经来不及想什么。 手比脑子更快,他咬下去那一刻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柔软的皮肤,跳动的血管,混杂着一种苦涩的香气。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苏臻死死地咬着他的猎物,然后伸手紧紧地搂住了他,感到眼前一片空白。 他就好像一直站在群山之巅的夜幕里,在凌晨等着日出,看到一片紫蓝色变成湖蓝色,然后蓝色慢慢退去,周围只剩下白色的云,天际边有一块金色的光。那金色的光从白色的云朵里钻出来,绚烂无比,凝视着那片光会让人想要落泪,他就这样站在悬崖边,然后跳了下去,在坠落深渊之前,短暂地看到眼前一片白色的光晕。 苏砚棠伸手抱住了这个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场意外发生得如此之快,又是如此静默,他们抵靠在墙上,保持着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苏砚棠甚至都能感到身后的墙,因为隔壁小孩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而轻轻颤动着。 有短暂的几秒钟,他知道自己脖子上被咬伤了,獠牙要把他刺穿,因此有片刻的时间他根本喘不过气来。然后他回过神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想说些什么,但因为喉咙附近的伤,根本开不了口。 苏臻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拥抱得到回应是怎样欣喜若狂的感觉。他就好像一个做坏事的小孩得逞了,一边得意又一边觉得愧疚。想永远躲在这个避风港里不出来,想一辈子就这样和他在一起。 但是,苏臻却突然放手,他就像突然回过神想起了什么,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随即,苏臻被苏砚棠狠狠一推甩到了地上,背撞在床边,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终于从云中跌落到地面,跌下来那一刻刺骨地疼,尤其是心脏,骤停了一下。 只是,他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滑稽的念头,苏砚棠不仅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应该是第一次这样打人。 除了他之外,苏砚棠不可呢对其他人这样。 房间里安静极了,苏砚棠什么都没说,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伤口,片刻血狂涌出来,从他的指缝里飙出去,落在地上,和墙上的劣质时钟一样,发出有规律又清晰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刚才发出的一条消息上。 进门前他给苏臻发了一条消息:我就在门口,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然而现在,他感到眼前升腾起一片水雾,用力眨了眨眼睛,那片水雾退去,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却又干涩无比。 他给周琰打了个电话:“我找到他了,把他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