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你喜欢我吗
林恕停下车子看了下窗外,才发现自己停在了纪岂然上班的医院门口。 他愣愣地看了会儿方向盘,给纪岂然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林恕掉转车头离开。 他漫无目的地开车,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想去哪里。他有很多可去的地方,除了常住的那幢别墅,他还有好几所房子的钥匙。但他突然觉得自己又没有家了。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下班高峰期。路上车子很多。林恕一时失神,在一个岔路口差点和一辆白色的本田相撞。 踩下刹车前的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可笑的念头:不知道被车子撞飞是什么感觉。 白色本田里的男人拉下车窗一脸愤怒地探出头来:“你怎么开车的?” 其实就算真的撞了车,事故责任也不全在林恕,是对方转弯太急。 林恕不耐烦地看过去,白色本田的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身着校服的小孩。是因为担心旁边的孩子,才会那么紧张和愤怒吧。 林恕清醒了一下。他不能因为自己没了家就也让别的孩子没有家。 他抱歉地冲白色本田的车主点了下头,示意对方先走。 林恕停在一个看起来有了些年头的别墅小区。 进了小区大门,径直向里走,在第三个转弯处左转,面前那栋五层的小楼就是他小时候住过的房子,他的父母在这里结婚,他在这里出生,这是曾是他的家。 林恕很多年没有回来过这里了。已经想不起很多房间的布局,却还清楚记得三楼浴室地板的颜色。 当年母亲在那个浴室自杀。事后他一直惊恐不断,每到半夜哭着醒来。林世中便让他和林宽一起搬进了他现在常住的市郊的房子。 后来母亲住进精神病院。这里就彻底空掉了。 几年前他听林宽说,林世中一直没有出售这套房子,也从未转租,而是让它空着,派人定期打扫。 当时林恕一脸鄙夷。何必呢?自己亲手毁掉的东西,何必再惺惺作态地保存着它的遗迹? 后来,林恕知道了,世界上是有这么一类人的。他们无法享受已经拥有的东西,因为拥有是无趣的,只有获得才有趣。他们是多巴胺的奴隶,必须不停地去获得,得到后又迅速觉得厌倦、担心自己被禁锢其中。世上只有两样东西能进入他的心灵:尚未得到的和已经失去的。前者可以激发他的激情,后者让他辗转反侧念念不忘不懂为何会失去。 可谁又该是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幸福,不配拥有第二次机会,也不配获得原谅。 林恕没有进入小区。他沿着小区门口的大路向南走了一段,拐进了一条小路。 这条路通往河边。 河是本市那条着名河流的一个小支流。河面只有几米宽,河水也不够清澈。河两岸有很多高大的树木,沿着成行的树修了一条便于行走的步行道,道路掩映在阴翳的树影里。晚饭后或在没有烈日的闲暇时刻,缓步而行于这条小路,听着水声和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清凉又舒适。 林恕从尚不记事起便多次走过这条小路。被妈妈抱着、用小车推着,后来被家人领着、和哥哥打闹追逐着。 他走到河边。小河和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河面比记忆里的还要窄一些,河水倒是比想象中清澈许多。可能是为了安全,岸边装上了偏高的栏杆。步行道应该是重新铺设不久,路面很新,花砖的颜色还很鲜艳。 天色黑下来,附近吃过晚饭的人陆续向这里走来。有年轻的情侣,但多数都是领着孩子出来的大人。 林恕在远离步道的一个石凳上坐下。他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停留。这里早就没有他的家人,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孩子。即使回到这里,也永远都找不回当年那个在后面笑着唤他“宝宝,慢一点,等等妈妈”的女人了。他24岁了,他可以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马上就要没有妈妈了,他必须习惯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 但他觉得累,累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只是坐一下,坐一下便走。 “林恕!” 林恕恍惚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愣了一下,意识缓慢回笼,他想起没有人知道他来了这里。肯定是听错了。他没有回头。 “林恕。”是有人叫他,是纪岂然的声音。 林恕猛地回过头。 可能是为了营造夜游的效果,河岸的路灯选用了亮度很低、光线很柔的灯泡。昏黄的光亮影影绰绰,只能照见很小的一片范围。隔了一段距离便看不清楚旁边人的脸。 纪岂然从暗淡的光线里一步步向他走近。 林恕看不清楚他的脸,心里却对那张脸了如指掌。上面出现过的每一个表情、脸上的每一处细小的纹路他都有清晰的画面。 纪岂然走到林恕面前。 他的脸变得清晰。 这次林恕不仅用心,还用眼睛看清了他。纪岂然前额的头发有些凌乱。衣服的领子有点歪,脸颊微红,可能是跑着过来的…… 林恕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记,然后有人剖开了它,取走了一样东西。他突然感觉自己空了一下,他失去了心跳。 心脏重新跳动,裂口被迅速缝补、愈合,他试着重新呼吸。 他突然怕极了,纪岂然就站在他面前,只隔着几寸的距离,他却害怕自己够不到他。他害怕得不到,害怕抓不住,害怕得到了还要失去。他觉得他的心像是刚长出来的,嫩得碰一下就会碎,轻微一颤都觉得疼。 原来心动的感觉不是兴奋和喜悦,而是恐惧 。 原来爱上一个人,就是为他重新长出一颗心。 他真是蠢得出奇。然然问他什么是喜欢,他说不知道,他满心只有害怕,害怕他喜欢上了别人。却不知道那害怕就是喜欢。他怎么会笨到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呢?他已经太喜欢纪岂然了,他没办法再多喜欢他一点了,他已经喜欢上他太久太久了。 可是他怎么可以喜欢他?感情是这世上黏性最差、保质期最短的胶水,黏不住任何牢固的东西,建立其上的关系很快就会走到尽头。他喜欢上他,便会想要得到他,然后早晚又会失去他。他已经要失去妈妈,不能再失去纪岂然了。 “我打你电话你一直没接,我去你家找你,容姨说你不在,她说江阿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林恕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粗嘎难听,像吞了沙粒。 “你之前跟我说过你小时候住在这里……林恕,你还好吗?”纪岂然弯下腰捧住他的脸,眼睛里全是担心和心疼。 林恕定定地看着他,这张脸、这双眼睛他看过无数遍、亲吻过无数次。 他满心的酸楚倾泻而出。 纪岂然蹲下身抱住他:“不说了,不想说就先不要说……我不问了……” 林恕被他抱得身体摇晃了一下。疼,新长出的心脏被摇晃得疼痛难忍,疼得他浑身发抖,不敢大声喘气。可他无法推开他,他在这疼痛中感觉到了依靠。 “纪岂然,你喜欢我吗?”林恕用不再粗嘎但带了些哭腔的声音问。 喜欢可真蠢啊。纵使他觉得这些毫无意义,他仍想知道答案。 纪岂然环住林恕身体的手僵了一下。 他喜欢他吗? 他看到林恕就感觉雀跃,想到他就觉得快乐。他觉得全世界林恕最可爱最好看,他喜欢看着他,喜欢听他说话,喜欢触摸他也喜欢被他触摸,他总想同他拥抱、与他亲吻、和他一遍遍地欢爱。和林恕在一起的时候他总希望时间可以无限拉长。他喜欢看他笑,心疼他难过。他想对他好,不计后果不为交换只为对他好,这本身便令他觉得满足。 这是喜欢吗? 纪岂然仍未知道喜欢的确切定义,林恕没有教过他。但他先于林恕一步看清了自己的心,确定了这份藏在心头的浓烈心意。如果林恕想要这是喜欢,这便是喜欢;如果林恕想要爱,这便是爱;如果林恕什么都不要,这便什么都不是。但他不会收回。他已无法再收回。 “算了……” “喜欢。林恕,我喜欢你。”纪岂然紧紧抱住林恕,他抬起头看着的眼睛再次回答:“喜欢,我喜欢你,林恕。” 他怎么会不喜欢他呢?他早就未经允许便擅自喜欢上了林恕,哪怕林恕不喜欢他,哪怕林恕根本不懂何为喜欢,哪怕林恕永远不会是他的。 林恕伸手把他抱进怀里,让他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很疼,疼极了。但这颗心是为他长出来的,合该为他而疼。 眼泪滴在纪岂然光洁的后颈上,他瑟缩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林恕哭。 “林恕,我喜欢你。”纪岂然又说了一遍。 林恕用手心覆住他的脖子,摩挲着被自己打湿的那块皮肤。 “然然……”他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可是,你又能喜欢我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