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又起
日已西斜,越往山上走,就越能感觉到穿进山林间的阵阵风带来的寒意,眼见着黑夜逐渐逼近,众人的脚步也由缓到急,只想赶在还有日影的时候再往前多走些路。昏沉沉的天色从一抹黄开始逐渐渐变成热烈的红,那红红得很彻底,将一片片云彩都染成了火烧云的颜色,火光照下头顶的繁密枝叶,剪下一地光影的斑驳,一行人树林里穿梭,恍若梦中之色般。 龙傲天抬头望了望天色,把嘴唇一抿,说:“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找到处休息的地方,等天微亮后再赶路。” 我看着前方蜿蜒盘旋的栈道,仿佛一条天梯般的怎么也看不到尽头,身体经过一整天下来的爬山赶路已经是僵硬麻木到没有知觉的状态了,两条腿更是像没有生命体的机械一样,只顾着不停往前走、往前走,在我们之前已经有几个受不住直接往地上一坐自暴自弃的了,而我则是看着走在前方的龙傲天的背影才始终强咬着这一口气在。 盘龙山这一关名为动,考验的是人的耐力,可说到底,考验的是一个人是否能坚持不放弃。 虽然心知自己的身份是要在这一关被刷下去的,却还是忍不住问:“这样我们能赶在规定时间前登到山顶吗?” 龙傲天目光闪了闪,坚定的说:“一定能的!” 听到他这句话,疲惫的身体仿佛一下又回笼了力气,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更有力些了,我应他:“嗯!” 火烧的云霞并未能灿烂多久,不过再多走了些路,再抬头看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穿林风呼呼的从夹道中吹来,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的布,又似狂乱的野兽在竭力咆哮,原先上山来的人只剩下稀疏的十来个,每个人面上都带着难掩的疲惫之色,前方的路已经是很难看清的了,只能借着些微的天光见着一点树影,虽也有人早预备了火折子和火把,可是就算有,在这样一种强风下也都不管用了。 硬着头皮再走了些时候,终于有人受不住提议道要找个空旷的地方先歇息,这话道出了所有人的心思,一经提出,便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复又行百来米,忽见得夹道一侧的前方有片稀疏草地,顺着草地再往前一点则有片荒废的空地,那里少树少枝,可以不用担心会藏有什么毒虫蛇蚁之物,正好可以用作今晚稍作歇息的地方。 这一个发现顿时令得众人大喜过望,嘴巴一咧便要前往空地去。我看见这么一块地方心里当然也是惊喜的,可一阵惊喜过后,隐隐的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眼看着众人已经结对踏上草地了,龙傲天也并未说什么,我也就跟着往前去了。 哪知才在草地上走了几步,起初只觉得脚下泥土松软湿润,再后来就感觉到了脚板似乎正在逐渐往下沉。有如轰雷掣顶,一道灵光忽闪而过,我顿时反应过来了——他三姑大舅二姨妈的这他妈的是盘龙山上的沼泽地啊! 我反应过来不对,龙傲天也反应到了,一把拉住我,沉声说:“别动!”我霎时便僵住住不敢再动,像根木头人。 而其他人不比我俩这样冷静,在发现自己身体渐渐往下沉后,心就开始慌了,一慌就更急着要往前跑,这一跑自然没能让自己摆脱困境,反而身体往下沉得更快了。 生命攸关之际,有人开始不顾比赛规则,要运气轻功飞去,可是轻功毕竟不是真的能让人像鸟一样飞的,它也是要借助着力点才能腾起来的,眼下双脚陷入泥沼中像是生了根似的,越动陷得越深,人仿佛落入茫茫大海如一叶扁舟,借力腾起无异于痴人说梦,更别说能运起轻功! 在这危难慌乱的时刻,龙傲天亦是惊起了一身冷汗,却是强作镇定放声大喊道:“大家先冷静下来,别乱动!” 这时候哪儿有人肯听他的?纷纷叫道:“不动,难道等死么!” 在他们眼里,不动,只能等着被沉下去,动,虽然陷得更快,但比起等死还有一线生机。 龙傲天自小没在这样的环境生活过,面对这种情况也是头一遭,一时间也是乱了,面对众人的质疑,他说不上来任何话。 我也是赶路赶得头昏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关卡给忘了,等走了上去才反应过来,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身体仍是慢慢的往下沉,那速度很慢,可逐渐被吞噬的感觉却是异常清晰的,身下的泥沼地就像一条血口大张的黑蛇,黏腻森寒,于无声之中就能将人吞没。 面对大自然的力量,纵使身负武功又有何用?一众来自天南地北的少年英才,竟都困在了这片泥沼地中不得脱身,说出去都怕笑掉人大牙! 间或有山风呼啸而来,吹开了被云遮雾绕的一抹月影,那月吊挂在深蓝绒底的夜幕之上,冷冷的月光晕出奇异炫目的光辉来,点点寒星点稀疏的点缀四周,隐隐的仿佛听见了鸟声惊鸣羽翅飞拍的咂咂响声。 “这下面有东西在把我们往下吸!”有人慌声叫喊道。 “不!不是有东西在把我们往下吸!”极度慌乱中,我强行在如麻的头绪里找回一丝理智,声音颤颤的大声说道:“而是我们自身重力大于沼泽地浮力的缘故,所以才会在往下陷!” 龙傲天诧异的看着我,“仁甲……” 我分神看了他一眼,只见得他一张俊容苍白若纸,几缕散下的发丝被冷汗结成一绺一绺紧贴在他洁净的额头,此刻的他虽是在慌乱中,却仍带着丝别人没有的冷静自持。只是这样短暂的看了他,不住颤抖的身体却一下缓和了不少,我轻声对他说:“别动!” 龙傲天面上神情缓和不少,轻轻嗯了一声回应了我。 我深呼一口气,搜肠刮肚的把以前在网上看过的经验大声念出来,“大家别忙着乱动,请先停下听我一言!” 也许是因为我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听后竟都安静了下来,也没有出言反对的,我有了些底气,干干的咽了一口气,才又说道:“力是相互的,平时我们之所以能够平稳的踩在地上,是因为脚的力传达到了地上,地又反作用力于我们的脚,这样我们才能在地上行走。而由于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泥沼地,这泥沼粘力太强没有反作用力上来,所以我们现在越是用力,反而身体越是往下!” 说完这段长长的话,四下里仿佛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中,安静的只能让我听见自己狂乱跳动的心跳声,以及牙齿上下打颤的哒哒哒的声音,过了数秒,也许是三秒,又或者是五秒、六秒,总之在这种情形之下,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了一般,变得分外漫长。 终于,有人出声微弱的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我呼出一口浊气,坚定的说道:“不要动!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保持冷静,不要挣扎!”顿了一顿,又紧接着说:“我们在自己的四周看一下有什么结实的物品,可以浮起来稳住的那种!”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草地上或许会有被风卷落的树枝残叶,但要说是结实的东西,那可真是太为难了。 众人皆往四周找了一圈,都是没有,不由大失所望。 我又道:“如果没有找到的话,我们现在就应该先把身体后倾,轻轻躺下把身体放平,然后张开双臂……” 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出声打断道:“你是想害死我们大家伙儿么!躺下?!现在站着尚且还在往下沉,躺下岂非死的更快?!” “你站着才是死得更快!”现在这种时候,被人以这种要要害人的语气来质疑,脾气再好的人心里也难免呕着火气了,于是当下我的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双脚站立在地面接触面积小,压强就会增大,像钻井一样越挣扎陷下得越快!唯有躺下后增加与地面面积,减小压强,身体才会陷下得慢!” 想起这里到底是个古代的世界,用现代物理的那些压强的专用名词他们是不大懂的,就是懂也要花费些时间,而现在人人都慌了乱了,一门心思只想赶快逃离这鬼地方,哪里再分得出心神来想这些?我学艺不精,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释方法,只得说道:“你们看谁家用的菜刀不都是刀锋是细的,有谁是用宽的刀锋?!那样连根萝卜都切不下好么!” 越说越乱,最后我道:“你们爱信不信!反正要陷进去闷死了也不是我害的!” 这到底是攸关生死的大事,众人里就是有些个平时胆量大的,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难免心里打鼓,在信与不信间徘徊,迟迟不敢做下决定。 我很难说的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理状态,只是觉得牙根都发了酸的,正打算死道友不死频道,好话说尽了,他们不听我也没办法,他们不做我自己做,到头吃了亏就知道谁对谁错谁真谁假的时候,忽听身旁的龙傲天朗声说道:“我信他!” 耳朵仿佛被什么震了一震,隆隆作响,我惊讶的看向他,众人也为他那句话感觉到震惊。所有人都或犹豫或不信我的时候,只有他这样坚决而肯定的说出了那句——我信他! 短短的三个字,却比任何一句话都要来得更有力量。 龙傲天转过头来,看着我,带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温和笑容,目光如水一般沉静温柔,他说:“仁甲,我相信你。” 他是信我的,相当于把自己性命都交付到我手上一般的信任。这一瞬间,也就是这瞬间,我几乎要为他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