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09.

    水蓝色的闹钟立在床头柜上。时是晚上八点。

    等到九点，店铺就关门了。浮生只有二十四小时的自由时间，除去车程，剩下的无法等到明早开门。

    想要买点心，就得抓紧时间。

    这样想着，浮生自闹钟上移开视线，转身，开门，准备离去。

    完全无视了异变生物。

    对方却没能无视他。

    这坨连神经系统都没有的怪物十分忌惮哨兵。刚从母体排出时，它尚有一丝扑食的冲动，随着和空气的接触，“大脑”开始发育，冲动于是变为恐惧。哨兵突兀发出的自言自语惊到了它。

    它还不能理解人类的语言。但有些东西不需要理解。就像眼前突然跳出一个手持带血猪骨砍刀的内裤男，对方咯噔一下转头面对着你——该怎么做还用思考吗。

    跑。

    要逃跑。

    封闭的空间内，唯一的安全感来自母亲。肉糜如蚁群蜂涌、形成黑紫红黄混杂的潮水，往床角的尸体涌去。刚诞生的它，决定立刻回到妈妈肚子里，假装自己从未来过。

    仿佛灌香肠一样，体积庞大的碎肉自女阴和肛/门挤入，本来干瘪的腹部如同有水灌入，皮肤上下波动起来。随之涌入，盆腔传来骨骼破碎的声音，接着是柔软的、用手捏生肉时的那种噗叽噗叽的响。尸体的下/身完全被撑开，会阴撕裂，前后通透，成了套手布偶的袋子口，而上面，腹部，胸腔，也已经是超出最开始体积的鼓胀。

    当所有肉糜缩进内部后，张口处松弛的皮肤被封闭。它，或者说“她”，开始运动了。

    运动。

    不是移动，更不是行走。

    没有那么复杂，更像单细胞生物的应激反应。

    它们集中在躯干里，四肢和头颅累赘地下垂。

    躯干翻滚，如同水气球一样荡漾，它开始打滚……接着是依靠凸起的肚皮与外凸两胸的三足爬行……它学习的很快，迅速发现尺蠖那收缩伸展爬行更有效率，于是碾碎了脊椎……它发现四肢也是有作用的……随着四肢里的骨骼碾碎、和新的尸肉混合，因为死僵挺直的手臂腿脚也变成装满馅料的软肠，塌陷下去，鱿鱼须一样茫然地摇晃……不太有效率，但它终于获得了行动力。

    软绵绵的肢体不能站立，它现在是章鱼，靠着四肢和头颅攀延外物。不过，章鱼有吸盘，人的皮肤却很光滑，于是这行动过程中它数次滑倒。

    将一个人皮肤之下所有的肌肉、骨骼、内脏搅碎成糜，剩下的皮囊如果还能活动的话，就是这副样子。

    莽撞又蠢笨，惊悚又扭曲，忽略恐怖谷反应还有几分可爱。

    对于新生儿来说，这是揠苗助长的进化；让人汗流浃背，让怪物干馅变湿馅的艰难操作。等它终于协调好身体，爬下床时，它发现大门是紧闭的，室内空无一物。

    哨兵早就离开，仿佛陪女朋友看文艺片，对方却中途离开，于是一边挠着蚊子包一边打哈欠离开的观众那样毫无留恋。

    怪物：……所以，它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面对空空荡荡的室内，漏气皮球一样的脑袋里，探出来一根肉触，肉触转向浴室。哨兵走了，但它又嗅到了新的、不那么鲜活，却也新鲜的肉。

    是爸爸呢。

    吸溜。

    章鱼人舞动着四肢，爬进浴室。

    ————

    次日傍晚，浮生抱着礼品前往运输部时，被特战一队的指挥官拦截，传唤到办公室里。

    “所以你——就那么就走了？在发现异化生物诞生后，毫不作为地——走了？？”

    燕禹发出和身高不相符的咆哮。他凌晨一点接到来自部下的哭诉：本来只是前去收尸，却在打开浴室门的一瞬间遭到异化生物暴击，生理和心理都收到极大的创伤。而大半夜收到高清无码十八禁照片的燕禹同样崩溃，早餐差点吐出来。

    浮生平静地说：“我判断它很弱。很无趣。”而且很脏，他刚刚洗了澡，不想一身污血走上街，“我很忙的。”

    燕禹的视线移到哨兵脚边。花花绿绿的点心盒摞了半个人那么高。

    好忙哦。

    哨兵不为所动：“追求向导是哨兵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之一。我的肉/体已经上交给塔了，至少精神还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保证哨兵对伴侣的自主选择权，这是2000年后塔与社会取得公认的条款——”

    燕禹站起身：“不要通过上升高度来转移问题！你他妈只是偷懒不想干！”

    “要吃吗？”哨兵捞起一盒印着梅花图案的小蛋糕递到暴怒的向导面前。

    后者很自然地用左手接下蛋糕：“吃。”

    然后右手猛砸桌子，“用食物转移话题也不行！你就是在偷懒！”

    “是，我在偷懒，十分抱歉。”浮生身姿英挺，浅金色的眼睛如同冰酿白葡萄酒一般澄澈，他认真地敷衍道，“那么，我可以去寄快递了吗？”

    “寄尼玛逼快递。你是不是还欠我什么东西？”

    浮生低头，细数存货后，很干脆地拒绝了：“……已经分你一盒了，没有多的。想要就自己去买。”

    咕噜咕噜。

    胃液在小腹翻滚。浮生曾经的医生因为在治疗中吐了出来，被作成“虾兔先生”表情包疯狂转发。燕禹不想成为下一个。他用手压住肚子，气沉丹田，指着对方鼻子大骂：

    “你他妈是女子高中生吗，谁要他妈的零食——报告呢？情报！尸体！那个倒霉蛋都被削成人棍了，难道不配在报告里获得一个名字？你只上交一份购物小票和你相好的邮政编号是什么意思？”

    哨兵理所当然：“我对尸体没有兴趣。我只对羽涉感兴趣。”

    “操……”燕禹嘴角抽搐，“别把这两句话放在一起，太恐怖了。”

    “是。”

    一副知错不改的模样。

    一队总指挥无力地坐下来。他好累。明明是一个向导，为什么要承受这种胃痛：

    “我知道你是特殊的，你有我不知道的权限，你有后台，你牛/逼……但多少尊重一下我的部下，好吗？支援组不是厕纸，他们不是给你擦屁股的消耗品！因为你的知情不报，支援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异化生物突袭，三名哨兵一名向导受伤，其中一名哨兵意识海被污染，先正接受治疗。行，你觉得异化生物很弱，哨兵受伤是他们太弱了，活该，那向导呢？要不是哨兵反应快，开门的一瞬间她就被拧断脖子——”

    太松懈了。

    浮生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不屑，在和燕禹对上目光时，轻蔑迅速消失化作沉稳，变脸快的摄像头都不一定能拍下。然而燕禹是向导。他很明白浮生是故意的。

    ……想杀了他。

    这种恶劣的、专搞人心态的家伙，一定要杀了他！等他升上塔的战略总指挥，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混账派去大西北挖土豆！

    燕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浮生偏头打量了他一阵，读心地笑了。

    “你没有这个机会的。”哨兵语气变得很柔和，光是提到那个名字，都会让浮生心情很好，“那个位置属于羽涉。”

    燕禹挥开突然升腾起的粉红泡泡，皱眉：“你什么意思？他要调回塔来吗？”

    对方的话让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羽涉——可怜的、无辜的、被浮生盯上的对象——和燕禹同属一级向导，不知为何，主动离开塔到哨所服役，现隶属特战二队，「特殊战役部队·变异生物防治部队」。

    先不提对方和自己差了多少个级别，就燕禹所知，对方根本无心权利，即使在塔里，也只做一些外围工作，“迟早要离开这里”更是写在额头上。在所有一级向导中，他算是最天真无害的一个了。但浮生的语气却十分笃定，仿佛对方上位指日可待。

    “昨天的那个东西，真的很弱。如果连这都不能处理，那一队也只能当厕纸了。”像是每一个作报告的哨兵那样，他姿态挺立，轻描淡写吐出恐怖的话，“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来说，早点死掉，未必是件坏事。”

    燕禹收起之前祖安狂啸的嘴脸，表情变得凝重。他能感到，这不是单纯的挑衅。

    虽然挂名在一队，但浮生的来历非常神秘，个人信息被“塔”严密地保护，也只接受“塔”的直达命令。某种意义上，他就是“塔”意志的体现。

    “……战争？”这是燕禹第一个冒出的念头。他皱眉：“这和……羽涉有什么关系？……不，你不用回答我……滚吧，他妈的，每次见你都没好事。”

    哨兵的眼睛倒印着向导的脸。后者干脆别过头去，装作收拾文件的样子忙碌起来。

    几乎是下一秒，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不等燕禹发话，身着和浮生同样黑色制服的哨兵便闯了进来。

    “准备出发。”非常言简意赅。浮生点头，并不觉得在回来第二天晚上就要再次外派有什么不对。燕禹这才注意到，浮生身上连武装带都没有拆下，显然是早有准备。

    “就算是厕纸，也有好用不好用的。”

    哨兵最后这么说道。

    那堆半人高的礼物仍然留在原地。燕禹扶额，怪不得任务报告里还有羽涉地址的邮编，摆明了一开始就想让自己帮他寄。

    “啧……”

    问题说出口的下一秒，燕禹就意识到其中关联：羽涉能力优秀，但没有野心与背景。快速提升的方法只有一个：功勋。数量庞大的、高质量的功勋。科研和医疗贡献太慢了，只有战场……踩在尸体之上的战功……才能这样一步登天。

    哨所不是战场，却随时可能变为战场。

    只是……

    看了眼地址：水青，盘龙森林。并非边关，而是完全的内陆。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战争？能让人成为战略总指挥的战场可不是什么玩玩打打的规模啊……最不希望卷入“塔”的事件、一心逃跑的羽涉，却被送上战场……再加上浮生笃定的态度……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浮现。

    不会吧，真的会有那种把自己老婆（追求中）送上前线还引以为豪的人吗？还是说其实他不是喜欢而是憎恨到死……

    向导心脏狂跳，连带看向那堆礼物的眼神也变的颤抖：为了自己和羽涉的人身安全，寄送之前，他是不是先得送一趟安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