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青楼遇熟人

    他呆呆地捧着额饰，任由留影石中刻录的画面流转。小小的幻影闪动一下，沈行风面对菩提寺的预言面色如冰，“若我偏要勉强呢？”

    一瞬间强烈的心念将眼中所见录入了留影石，沈追听到自己问，“难道是喜欢我？”被戳破了心事的沈行风在那么多人面前不敢看他，眼神躲闪。

    他刻意刁难，当众扫他面子，也没能激怒他。沈行风过往的锋芒犹如不存在，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只要你喜欢，我会改。”

    “若我愿意呢。”那是在飘渺峰，他心烦意乱，而他平静的表情之下暗流涌动。沈行风纯粹的心境，时隔多日想起仍然能刺痛沈追的双目。

    沈追忍着忽起的涩意，没有移开目光。画面闪动变成了亭中对峙，银色光点从远处撞入他眼眸中。沈行风像是借此诱惑他，又像是要补全他久居黑夜的遗憾，给他的那道光异常明亮。

    沈追一时被晃花了眼，看不清幻影中上演的剧情。只有留音石在尽职地发出声音，“沈宗主，我到底是谁？”

    炫目的银光犹如烟花盛开到极致又飞速凋亡。随着此幕终了，所有的幻影都戛然而止，突兀地熄灭在掌中。留音石慢了一步，缓缓道：“钟情之人。”

    说完，它发出咔哒轻响阖上了。夜凉如水，四下里只剩一片寂静，窗外只有细碎的波光在摇曳。

    沈追久违地感到疲倦，他伏在桌子上，隔着那粒宝石观察对岸悠悠的灯火。瞳术之下沈行风的心也如此物一般，明净透彻。正因知道他没有说谎的可能，沈追的心绪才尤为复杂。

    难怪会天诛地灭，不得善终，因为他被骗着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哥哥。在秦雎宁面前他太不清醒，轻易透露了忧虑、喜乐、欲求，终于像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他的欲求有别于不顾一切地夺取，而是近乎讨好地以物易物，以心换心。若沈行风知道壳子后面是他，绝不会让他看见这样的一面。

    沈追知道就算套上了陌生的面容，伪装后的他仍然是他，沈行风怎么可以喜欢他？那个时候慌不择路地逃跑，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对于沈行风这样的人来说，动心以后又落空已经是不小的报复了。

    心中的茫然尘埃落定，沈追起手结印，将留影石中的幻影一一抹除。这样的错误不必留下证据，至于伪装后的秘密，就随着他的闭口不言彻底消失吧。沈行风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秦雎宁，也不会再续上那段孽缘了。

    还剩一枚留音石，依稀记录了几句话语。沈追拾起手链打算依样抹除，展开刻录内容时，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钟离姝隔着门问道：“小追，首饰用好了吗？”

    沈追慌了神，匆忙将留音石上浮起的细碎音浪攥入掌心。他草草揉捏成一团，探入乾坤袋里随手揉在了一件小物上。

    “好、好了！”沈追说着，拿过桌上的额饰，打开门一起递给钟离姝。钟离姝接了过来，并未仔细察看，她面带笑意，“初稿已差不多了，明日我预备上白鹭台寻若榴帮忙，你要去吗？”

    为何不去，桃酿他已想了许多天了。

    云修越为元镜诊治后，三人各有目的地，道别以后分头出发。沈行风从飘渺峰御剑而起，穿透茫茫云雾向着感应中的方向而去。

    飞了不到一个时辰，一旁经过一条灵舟。老熟人牵着元镜站在船舷边透气，在风里缓缓与他对上目光后打了个招呼，“好巧啊行风，你也往这边？”

    沈追喜爱玩乐，就算在青州城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应当不会与他们同路。沈行风淡淡应了一声，眉心微拢加快了速度。

    飞至青州城上方，东城中一条河流穿城而过，河岸桃花纷乱，一侧屋所寂寂，一侧亭台楼阁披红挂彩，满街都是浮浪一般的香气。

    沈行风于空中纵观全城，沿着坊市扫过，视线缓缓在花红柳绿的河岸定格。他面色微沉，隐匿身形落到一处僻静之地，收了冲霄剑。

    谁知刚刚踏出小巷，立刻便遇上了手勾红绳相携而来的两人。云修越见着他，大为意外，“诶，行风？”

    两路人马不约而同在这里相遇，已不是巧合能解释的。沈行风双目沉沉，默然不语。云修越牵着元镜，上下打量他，“你打算就这样进去？”

    他一心记挂沈追，倒忘了这里是容易生是非的风月之地。

    云修越将两人拉入隐蔽处，片刻后巷中走出来一位面容清秀的公子。他腰间插了一柄折扇，衣饰不凡，从装扮来看倒有几分流连花街的资本。只是那幅神情不像是来倚红偎翠，反而像是来寻人麻烦。

    云修越将元镜面上施了障眼法，拉着一同出来。秉着君子无愧于心之理，他并未做任何乔装。

    街上行人纷纷向同一个地方涌动，满面兴奋地议论着“花魁”字眼，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人拾掇整齐，踏入了桃源街。沈行风放眼人群，似有所感，径直向一个地方走去。

    武陵溪畔的桃花有来头，据说是当年钟情于某位花魁的修士为博美人欢心特意移栽而来。这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即使花瓣纷落如雨也不见一丝亏损。小楼高挂红灯、彩帛，彼此相映成趣。

    秋日里游人摩肩接踵，沈追与钟离姝登上岸后险些被挤散。沈追在桃花树下挨挨挤挤，落了满肩的花瓣。停驻时仿佛被谁的目光长久注视着，他回过身只看到无数陌生面容。兴许是自己多想，他又打消了念头。

    好不容易挤入白鹭台，人只多不少。下人忙着迎客，见了熟客只来得及匆忙招呼一声。沈追一边拍落花瓣，一边道，“是有什么好事吗，这么热闹。”

    “确实是有好事，咱们搂里的含烟姑娘夺了花魁，今夜便是梳拢大礼！”

    “原来如此。”沈追点点头。武道大会期间青州城汇聚四方来客，这个梳拢大礼办得颇是时候，拥入这么多人想必争夺激烈。看来今晚要有好戏看。

    沈追一边忙活一边往楼上去，楼上有间屋子采光良好，甚是宽阔，因为常来已被他们包下。

    钟离姝见他腾不开手，帮他捡着衣服上的落花。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越过鼎沸的人声传了过来，“钟离。”

    沈追与钟离姝一起抬头望去，只见门口进来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竟然是云修越，云修越身边还跟着两人。一人瞧着面相清秀文雅，腰间斜插了一把折扇，倒有些故作风流的意味。沈追无意瞥了他一眼，那人也看了过来，他心头忽然涌上淡淡的异样感。另一人眼中灰暗，与云修越站得极近，看样子是靠他牵引。

    云修越看清沈追，打了个磕绊，“……秦姑娘也在啊。”

    坏了，他只想过不会再见到沈行风，因此还未更换易容。不过让云修越看到应该不要紧。他匆匆将注意力从一柄小扇上移开，点头致意，“医仙大人。”

    几人正不尴不尬地说着话，刚刚接引他们的茶公又凑了上来，“几位认识？可不巧今日来客多，雅阁内俱是两三家合用一处，楼下也没个落脚的地。诸位若是认识就好办了。”

    沈追眉头一皱正待开口，立刻让云修越截住了话头，“那便打扰两位了。”

    钟离姝在他身边眼眸无光的男子身上停了片刻，婉转笑道，“哪里的话。”

    身后几人由他们带领着，踏入了二楼雅间。平日饮酒的小桌搬了出来，放置在临河的窗前。云修越搀着瞎子落座，还未完全坐定，大门呼啦一声打开，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个红衣人。

    定睛一看是个漂亮少年，他跑到钟离姝身边，美目里三分怨三分嗔，“姐姐可算来了，让奴等的好苦。”

    冲她撒了娇，若榴才发现其它人似的，讶然道，“呀，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钟离姝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一起拼桌的朋友。”

    “那我去多取些酒来。”说着整理了衣袖，不复来时风风火火，姿态大方地掩门离去了。

    垂在云修越袖间的红绳轻轻晃动，拉扯着他的无名指。云修越回过神来，向若榴离去的方向疑道，“他是？”

    “一位知己而已。”钟离姝说着施施然坐在窗前，“你还没有介绍你身边的两位。”

    云修越看向一旁配扇之人，“这位是我的好友，他呃、他叫……”

    却见那相貌年轻的公子略一拱手，迎着众人道，“在下姓李，单名一个远字，另一位是我家中表亲。我们二人从隋州来此求医，听闻今夜是花魁的梳拢大礼，特意求云兄领我们看个热闹。”

    这个李远衣着谈吐非富即贵，只是说话时深邃眼眸总将沈追望着。沈追坐在了他对面，在他明目张胆的窥视之下异样感越来越强烈，这人不对劲。

    他顺着话又去扫了一眼李远所谓的表亲，瞎子逛青楼不知是什么情趣，更不对劲。

    若榴端着酒去而复返，将精巧的酒杯排开一一斟满，“这桃酿仅白鹭台一家有，诸位客人一定要尝尝。”他倒完酒坐到了钟离姝身边，偶尔为钟离姝添酒，伴着她的话轻笑一声。

    沈追捏着酒杯，看向杯面倒映的轮廓，对面那人还在看他。他抬头冲李远莞尔一笑，眼下勾勒的朱槿花妖异惑人，“李公子，我们以前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