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虚实

    奈娃脚下的影子如涟漪般扩散，攀爬至墙面、天花板，被影子覆盖的物品消融在阴影之中。这种招术在王宿眼里只是不入流的把戏，然而牠并未试图展现出强大的力量。

    王宿很清楚为什麽。

    要以虫族的原始姿态现身，首先牠必须舍弃寄生的躯体。

    地球的环境并不适合虫族生存，犹如人类无法曝晒在强烈的紫外线辐射下，牠们也无法长久暴露在地球的环境中，某些细菌对牠们而言是致命的。不久前奈娃以本体在监狱内部乱窜，受到气体的成份、湿度、温度等因素影响，牠的活动力大幅下降，急欲找寻躯壳躲藏。

    其次奈娃的本体过於强大，如果寄生的躯体过於脆弱，在牠发动能力之後可能会瞬间爆炸或迅速衰退，所以一旦寻觅到合适的身体，奈娃就不会轻易离开。

    从奈娃谨慎出手的态度来看，牠不愿意毁损这具躯体，也许杨慧的身体和奈娃的本体很契合，不知道能让牠的能力发挥到什麽地步。

    被黑暗侵袭的洁白墙面化成破败的砖墙，磁砖地板褪色成石板拼接的地面，倒在地板上的王辰消失无踪。这里远比第八层的囚房更加老旧、肮脏，大量污秽之物集中在这个不到四坪的空间里。

    阴影之中爬出许多畸形的生物，其中一些样貌如同艺术家笔下的抽象画作，另一部分生物的外型是人类噩梦的混合体。

    墙上攀附着一团蠕动的肉瘤生物，一条生有人脸的多足长虫从牠身旁爬过。大肚肿胀的男人站在墙边，伸长手臂捉住两尺长的多足虫撕成两半，利牙咬碎硬壳将黏液咽下肚。吞了两口後男人抱着肚子倒在墙边，肚子突然裂开，一双细长爪子撕开寄生体的血肉，通体紫黑的邪恶生物破体而出。

    长期缺乏食物的情况下，被困在方寸之地的生物相互残杀，屋内弥漫着鲜血和腐败的气味。

    「不觉得怀念吗？这儿曾经是你最喜欢的玩具间。可惜你不是个爱惜玩具的好孩子，当初为了帮你寻来更多耐用的玩具可是煞费苦心。」

    奈娃带着冰冷的微笑往後退，隐身在暗处的黑暗生物一只接着一只冒出来，巨大的身躯掩住牠的身影。

    怪物们堵住猎物的退路，朝王宿露出尖齿和利爪，发出咆啸声威吓他放弃抵抗。

    只有一张嘴巴的无脸怪婴发出刺耳的笑声飞扑而来，尚未碰到衣角就被子弹击中，摔落到地面。血的气味引来怪物，牠们争相恐後分食那团柔嫩的血肉。抢不到食物的怪物将目标转向王宿，人类不同於肉少难食的虫类，散发着香甜甘醇的肉香味。

    怪物们一涌而上，王宿手上的枪弹不虚发，血肉处处喷溅，密实的枪幕挡下怪物的进攻，在周身制造出堆叠的屍体。

    怪物凭藉奈娃的意志行动，前一批怪物死去，又会从阴影中滋生出下一批，牠们前仆後继，永无止尽。

    对战过程中，一道邪恶的声音在王宿脑中不断低语，试图扭曲他的思想，植入虚假的记忆。

    虽然奈娃的身影消失了，但是并未真正离开，牠正躲在暗处观察，伺机给予致命的打击。

    脑海里的轻柔细语犹如包裹糖浆的毒苹果，王宿毫不在意牠承诺的各种诱惑，手上的枪坚定地瞄准敌人。

    纷飞的子弹以肉眼难追的速度击杀怪物，怪物孳生的速度渐渐比不上王宿的出手速度，这让他注意到右手边的怪物孳生速度较慢。

    一只三米高的虫扑来，舞动着五条触角，高举尖锐的钳子耀武扬威。在牠近身之前，威力强大的火药击碎胸前的甲壳，原先坚硬的身躯变成模糊的肉块。王宿徒手捉住这条巨虫，在牠的躯体内注入精神力，向右侧抛了出去。

    夹杂硬壳的肉块重重撞上墙，墙壁出现裂缝，整个空间为之震动，所有怪物的动作慢了下来。成功在奈娃的精神领域制造出一道豁口，脑海中的低语变得微弱。王宿以强烈的意志反过来囚禁脑中的声音，利用它的力量找寻真正的出口所在，集中精神破坏力量最为脆弱之处。

    囚房里的怪物们发出愤怒的吼叫声，牠们的身形融化消失，归於阴影，那道声音也被驱逐出王宿的脑海。

    眨眼间，王宿回到实验室。怪物和牢房都消失了，他依旧握着两把枪站在原地，门口的奈娃不见踪影，牠曾站过的位置只留下一滩血。

    空气中飘着血腥味和烟硝味，王宿转过头，看见王辰闭着眼睛倒在一旁的地板上，桌子後方还有第三管理员的屍体。

    从眼前的情况看来，奈娃似乎在精神领域受到攻击後逃走了。奈娃的本事不只如此，难道杨慧的身体和牠不够契合，无法让牠发挥太多实力？

    即使如此也不能松懈，也许牠还躲在某个地方。

    在离开这里之前，先将王辰移到安全的地方。

    王宿往前迈出一步，腹部便隐隐作痛，双臂也有些酸疼。两把枪的後座力不小，他一路走来不曾休息过，和王辰激烈的对战中又受了伤，身体累积的疲惫一下子涌现。

    虽然眼下没有敌人，但是王宿不打算歇息。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不过最初的目的还没达成，他还没找到方翼。

    门外的走道突然传来脚步声，那人的步伐谨慎，愈靠近门口脚步愈轻，接着王宿再熟悉不过的人出现在门口，手里还端着枪。

    「咦？」那人在见到王宿後，从戒备转为惊喜，放下枪朝他走来。「王宿！我还以为是虫族，差点就要对你开枪了。」

    方翼的脸和衣服都沾了灰尘，面色难掩疲惫，甚至难以很好地收敛自己的信息素。

    嗅到那股淡淡的暖香，王宿放松了握枪的力道，双眼一柔。「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方翼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昏迷的王辰，以及後方的屍体，面露不安。

    「这里似乎不太安全？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嗯。」

    方翼转过身，走了五步，身後突然传来枪响，他的身体晃了晃，子弹贯穿心脏部位，他面露惊愕地回过头。

    王宿举着枪，面色冷漠看着他。

    「拙劣的把戏。」

    方翼的脸色既茫然又困惑。「你在说什麽……？」

    王宿又开了三枪，冰蓝的眼眸闪过怒意。

    眼前的人身中数枪，鲜血淋漓的身体瘫软在地面，青年的脸上还残留着不敢置信的神色。

    奈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位置未曾挪动分毫。牠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对於自己的招数一再失败感到恼怒。

    「你就不怕杀错人？」

    「你制造的人偶和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奈娃的目光沉着，牠看着王宿的神色，随後扬起了笑。「对於有相同外貌的人偶，下手也是毫不迟疑。虽然你的外表是人类，内心却像一条毒蛇。我倒是真的想知道，那些亲手杀掉爱人的人们，心里是什麽样的滋味。」

    虽然奈娃的本体不好对付，但是杨慧可不是不死之躯。王宿的枪口对准牠的脑袋，手指扣下板机的前一秒，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侧边撞倒他。

    「别被牠迷惑。」

    一个男人在他耳边大喊，强硬地夺走他左手里的枪。

    王宿听见枪声在距离很近的地方响起，除此之外，门外出现激烈的打斗声，以及另一名青年的怒吼。

    耳里的声音和眼前所见的景象对不上，王宿集中精神再一次破除奈娃的精神领域，发觉王辰压在他的身上。被一具钢铁造物压在身上可不好受，相较之下幻境中的疼痛实在过於轻微。

    奈娃已经跑出门外，王宿听见牠发出狂笑，笑声很快被更为巨大的坍塌声掩过，一名身着黑衣的青年边咒骂边扛着枪追过去。

    「一定要干掉那个婊子！」

    「喂，别冲动！」

    另一名青年在他身後喊着，拿着枪经过门口。他转过头看见实验室里的景象，先是一怔。

    「王宿……你是谁？手里为什麽拿着他的枪？离他远一点！」

    方翼将手里的枪指向压在王宿身上的人，神情充满戒备。

    王辰在枪口下慢慢起身，举起双手站了起来，往後退了三步。

    「你是他的同伴？」王辰看着方翼问道。

    「没错。」方翼同样也在观察他。

    王辰只有肩膀以上像活人，肩膀以下的手脚都是钢铁模样，看起来就很可疑。可是那张俊帅的脸庞让他感到眼熟，尤其是那双蓝眼睛，方翼的目光转向王宿，脸上的困惑加深。这两人的眼睛如出一辙。

    「你是机械人？为什麽那张脸长得和王宿有点像？」方翼纳闷地道。

    王辰的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在他开口之前，王宿说话了。

    「你的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王宿看着王辰。

    「大脑哪有这麽容易遭到入侵？」

    王辰的神色有些尴尬，对那灼灼目光避而不视。

    见到交谈的两人似乎并非敌人，方翼大胆地移动到王宿身边，蹲下来察看他的状况。

    王辰的视线转向方翼身後的背包，脸色微变，往前踏了一步。方翼立即将枪口对准他。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麽你的背包有Omega的信息素？」王辰紧盯着方翼身上的背包。

    「我没闻到什麽Omega的信息素。不过这个背包原本属於另一个人，那个人叫南轲，我不知道他是不是Omega。」方翼道。

    「他在哪里？」

    「你想找他麻烦？」方翼看着他手里的枪。

    「不，他是我的Omega。」

    方翼一怔，目光来回巡视对方的金属躯体。「可是你……」

    「他没说谎。」王宿说。

    方翼诧异地看向王宿，收回手里的枪。南轲是王宿的父亲，这人自称是南轲的伴侣，王宿知道这件事，那他还有什麽必要隐瞒？

    「他被一个自称是他父亲的家伙带到下面去了。刚才史考特在地上砸出一个大洞逃走了，可以透过那个洞到下面。」方翼道。

    「谢谢。」

    王辰看着王宿，举起从他手里夺来的枪。「能不能借用一下？」

    王宿撇开目光，仅发出一个音节作为回答。「嗯。」

    王辰欲言又止，轻声向王宿道谢。最终他看了王宿一眼，什麽都没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