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血脉（二）

    方翼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着锺鹤一消失的地方，那块地板光洁无暇，找不出一丝接缝处。也许用威力强大的武器能炸开地板，但是雷射枪已经被利革亚带走了，他手边连一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身後传来操作光脑手环的电子声响，方翼拉回视线，看向坐在桌边的忙碌青年。

    莫殒唤出电子投影，无数绿色的光点汇聚成一条条路径，组成立体的地图，这幅地图并不完整，似乎只记录了莫殒到达过的路径。

    地图里有两个显眼的绿色标志，两个标志的距离相差甚远，其中一个绿色标志持续移动，地图随着它的移动绘制出新的路径，另一个光点则停留在原地不动。

    方翼看了一会儿就观察出门道，他指着那个停留在原地的光点。「这个标志代表你？」

    「对。」莫殒紧盯着那个移动的标志。

    「另一个是谁？」

    「奈娃?史考特，我在她身上黏了奈米追踪器。」莫殒咬牙切齿道。「我绝不会放过牠。」

    「牠现在寄生在你母亲的体内。」这意味着杀死牠，也就等同杀死杨慧。

    「想办法把牠引出来，寄生到另一个躯壳里就行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这麽简单就能将虫族从人类体内引出，这座监狱里也不会有这麽多囚犯受苦至今。方翼看着莫殒阴郁的表情，终究没说出口。

    「你打算怎麽做？」

    「找到牠，杀了牠。」

    方翼的目光转向钟鹤一消失的地方。「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必须去做，如果我没有将牠从深渊带出来……」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沉默，投影里的绿色标志在停了下来，然後沿着来时路径折返。

    「牠往回走了。看起来……似乎很坚定地往某个方向前进？」方翼看着那个绿色标志猜测。

    「南叔叔说过，牠的目的是寻找牠的顶头上司。莫非牠要找的对象在这里……如果先一步抓到牠的目标，说不定能让牠从我妈体内滚出去。」

    莫殒从椅子上跳起来，从桌上拿起一直携带在身边的长枪补充子弹。

    方翼看着那个绿色标志往第九层深处移动，绘制出新的路径。钟鹤一被带到这座设施的更深处，这里的道路纵痕交错，要找到通往深处的正确路径并不容易。史考特正往深处移动，也许跟着牠能找到这座设施的核心地带。

    目标有了，但是没有称手的武器就无法救人。

    「请问你有多余的枪吗？」方翼不抱希望地询问莫殒。

    「那些可不能给你。」莫殒头也不抬地道，「也许南叔叔的背包里有。」

    他指着一旁被遗留在椅子上的背包。南轲虽然离开了，但是随身物品并未带走。

    方翼打开背包，里面装了许多医疗用品、一把枪和九颗子弹，背包底下还有一瓶水和一些乾粮。

    他拿出那把枪端详，这是需要手动填装子弹的转轮手枪，一次只能装填九发弹药，这把枪和南轲之前指着他的手枪并非同一把。

    弹匣里已经填满弹药，方翼取出一颗子弹在掌心翻看。弹壳和市售的寻常款式不同，是自制子弹？

    「那些子弹是南叔叔专门用来对付虫族的，省点用。」莫殒道。

    「一般子弹也能对虫族产生杀伤力，这和一般子弹有什麽不同？」

    「你找一只虫子试验不就知道了？」

    说的有理。

    方翼将子弹填进弹匣，拿出乾粮填饱肚子稍作歇息。

    他被困在地下太久，失去了时间概念，饥饿感提醒他早已错过进食时间。方翼查看光脑手环显示的时间，现在是傍晚十点左右，他们抵达监狱时是下午。

    他抬头看向投影地图，发现代表奈娃?史考特的绿色标志停在某个定点不动。

    绿色标志在某一条路径的尽头闪烁了几下，下一秒从地图上消失了。

    「讯号消失了。」方翼诧异地道。

    莫殒脸色凝重地看着那个定点。「过去看看。」

    ……

    ……

    通道上方受损的照明灯忽明忽灭，无人机残骸散落四处，一小部份尖锐的机器碎片插在怪物的屍体上。

    通道尽头，一台发着绿光的无人机指引王宿走到一扇暗红色的大门前，这处是第一管理员的实验室之一，王宿之前闯入的两个实验室都扑空了。

    无人机表明侦测到门後有生命体的存在。王宿举枪打坏门锁，抬脚踹开毁损的门扉，迈步进入门内。

    实验室里相当昏暗，光源来自於周遭运作的机械以及墙面上的电子面板，冷光映照在磁砖地板和白色墙壁上，为整个空间披上一层幽蓝色的薄纱。

    中央的手术台平躺着一具男性躯体，身上的暗色紧身衣几乎让他与环境融为一体。墙上的电子面板散发的微光映照着男人裸露的双脚，反射出金属的光泽。

    王宿的到来惊扰了它，它睁开海蓝色的双眼缓缓起身，连接後颈插孔的四条电线随着它的动作晃动。

    当它转过头看向站在手术台前的王宿，它的样貌也显现在王宿眼前。

    这张脸孔对於王宿而言很陌生，但是那双蓝色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悬浮在王宿身侧的无人机。

    「王辰？」

    是了。那双眼睛，他曾在照镜子的时候见过。王宿的戒心更盛，为什麽它拥有王辰的脸孔？

    「你还活着？」艾文的声音充满困惑。

    「这只是一具机械。」王宿两手举起双枪。它的双腿和双手由金属构成。

    「可是这边侦测到的其中一个生命体就是他，他是活人！」

    「你的侦测出错了。」

    「不可能。」

    无人机扬高音量争论时，王宿听见右侧出现细微的动静。熟悉的机械声响激起王宿的本能反应，他身形一闪，暗杀者的突袭击中依然留在原地的无人机。

    无人机摔落在地面，绿光闪烁几下後便没了反应。

    子弹射出的方位空无一人，王宿凭藉听力盲狙，攻击虽然落空却中断了对方的攻势。

    对方似乎慌了手脚，移动的动静过大，让王宿更为精准地锁定他的位置。

    眼见伪装丧失作用，那人索性解除光学迷彩，一名矮小的男子现身在手术台後方。他的样貌约二十岁出头，金黄色的双瞳在昏暗的实验室里熠熠生辉。

    第一管理员快速拔掉连接在後颈的电线，对它下令道：「捉住他。要活捉，绝对不许杀他。」

    它接收到命令，金属铸成的双脚落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王宿的视线撞上那双毫无情感的冰眸，双方几乎在同一时刻做出动作。

    虽然是钢铁之躯它的速度却不慢，三发子弹有两发落空，最後一发子弹虽然击中了，但是并未对钢铁之躯造成太大的伤害。短短五秒内它已来到王宿面前，举起拳头直击门面。

    王宿接连闪避，开枪击退他的逼近，拉开两人的距离。

    第一管理员又启动了光学迷彩，隐身在实验室的某处。他开启了实验室的扩音器，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地响遍实验室每一处，模糊自身的位置。

    「刚才那台无人机说得没错，你父亲还活着。你不信？那怎麽不朝他的脑袋开枪？」

    「王上将如果知道孙子亲手杀掉了儿子，不知他作何表情，呵……」

    第一管理员的声音在扩音器的作用下如影随形，虽然难以定位本人的位置，但是毁掉扩音器并非难事。管理员发言一次，王宿就击碎一个扩音器，四次过後，安装在上方的扩音器全成了破铜烂铁。

    不愿暴露自身方位，第一管理员只好噤声，为了躲避流弹，他只能偷偷摸摸在战场中移动。体会过王宿射击的精准度，他不敢随意突袭，深怕招来杀身之祸。

    杀死第一管理员才是任务重心，王宿并未因为他不出声就此放过，枪雨大范围扫射，逼得第一管理员如无头苍蝇般在自己的地盘上惊恐地乱窜。

    听令第一管理员的它，以下令者的安危为第一优先。当王宿的攻击过於接近隐身的第一管理员，它就会移动到附近守护，这也间接暴露了第一管理员的位置。

    这样的情形发生过两次後，王宿在第三次成功命中隐身的第一管理员，鲜红的血花溅在地面。

    「别再管我了！捉住那个该死的家伙，断手断脚也无所谓，只要留着一口气就行。」第一管理员气急败坏地叫道。

    它果断舍弃第一管理员，一心生擒王宿，无声无息地逼近，展开猛烈的近身攻势，让王宿无暇分心。

    将右手的枪枝收回枪套，王宿从靴子内抽出军刀应战，左手持枪防范它的逼近和第一管理员的突袭。

    军刀硬生生挡下从迎面而来的拳头，沉浑的力道令手腕一阵发麻。王宿在刀上施加压力，狠狠逼它後退数步，在它尚未止步前，扬枪攻击它的左手臂。

    它对痛觉并不灵敏，依然举起拳头试图攻击王宿，但是子弹卡在关节处使他无法顺利出拳。

    在这一刹那，王宿朝它的双膝射击两枪，冲击力令它无法站稳，不支倒地。

    局势已定，王宿将枪口对准它的眉心。

    「慢着！他真的是你的父亲王辰，这具义体里有他的大脑，一旦开枪，你就犯下了弑父之罪。」第一管理员急忙大喊。让他孤身一人面对王宿，只有死路一条。

    准备扣下板机的手指迟疑了。对於素未蒙面的父亲，王宿并没有什麽情感，但是假如第一管理员句句属实，他不能贸然动手。

    「他现在的模样，和你有关？」王宿问道。

    「你应该也从王牧夫那听说过吧？你的父亲头部中枪，但那老头子不知道他的好儿子苟延残喘了一段时间，最後依然回天乏术。被遗留下来的人接受不了挚爱的死亡，就会寻求另一种延续生命的形式，霍克的妻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原本是即将被宣判脑死的可怜虫，现在成为霍克至高的成就。你的父亲很幸运，子弹没伤到他的脑，这让霍克有机会将他从死神手中夺回，所以他活了下来……某种意义上，甚至永生不灭。」

    尽管第一管理员以霍克的妻子作为活生生的证据，这番话在王宿听来只是为了保命的谎言。

    「哈金斯和王辰素不相识，不会平白无故救他。」王宿说。

    「假如有人愿意为了让王辰活下来付出一切，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让霍克点头救人并不难。」

    尽管缺乏证据，短时间内编造出这番话不太容易，不过说得愈多，愈容易露出破绽。王宿追问道：「那个人是谁？」

    为了取信王宿，第一管理员爽快给出答案。

    「你追捕的对象之一──南氏集团的长子，南轲。就我所知，他和你的父亲曾经是恋人。你看起来似乎很困惑，难道你不曾遇过能勾起你欲望的Omega？Alpha和Omega相遇时经常让欲望驾凌理智之上，尤其是军营中只有一个Omega的时候。」似乎想起有趣的事，第一管理员冷笑了一下。「你是在南轲手中诞生的实验品，就某种意义而言，他也算是你的父亲呢。」

    对於他的嘲讽，王宿毫不在意。何必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假如他是王辰，又为何要如同死物那般听令於你？」

    第一管理员脸色一僵。「我修改了他的意识，当然我也能改回来……」

    不需让他拖延活命的时间。王宿调转枪头，转而对付已经暴露位置的第一管理员。

    杀死第一管理员才是主要任务，不论它是不是真的王辰，完成任务後再来处理它也不迟。

    第一管理员大声命令王辰前来护卫，然而它似乎在王宿的攻击下失去行动能力，他骂了一句脏话，用手里的枪奋力抵抗王宿的进攻。

    虽然光学迷彩能隐藏他的身形，可是王宿的追踪能力太过强大，不到一分钟第一管理员再次中弹，沿途滴落在地上血迹让他无所遁形，最终被王宿逼到角落。

    第一管理员主动解除光学迷彩，背靠着墙壁，喘着粗气面对令他感到恐惧的男人。

    「我所拥有的权利远胜於你幕後的人，我能赐予你穷尽一生也花不完的财富、不需费力就能拥有权力和地位，甚至是长生的美梦。但是，如果你杀了我，我的家族绝对不会放过你，他们会不择手段夺走你的所爱……至死方休！」

    「你只是一个任务，我的工作就是完成任务。如果杀了你会衍生出额外的工作，那就斩草除根。」

    在第一管理员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王宿扣下板机。

    子弹击碎了他的头骨，穿出身体。男子双目瞠大，瘫软的身体往後仰倒，依着墙往下滑。

    确认任务完成，王宿将军刀插回靴子里，用光脑手环向艾文回报进度。发出讯息後，他转过身，却看见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

    杨慧一身染血的紫衣黑裤，甚至脸庞和发丝也有少许血迹。一双全黑的眸子看着王宿以及倒在地上的王辰，双唇扬起一抹微笑。

    「真是意外之喜。想必老板会喜欢这份礼物。」牠说。

    「首领早已死在这座监狱的第八层。组织覆灭後隔年他就落网了。」知情的人屈指可数，王宿并不介意和牠分享这项机密。

    「哦？怎麽死的呢？」牠的微笑不变。

    「等你死後可以亲自问他。」

    牠笑了起来。

    「十三年不见，变得伶牙俐齿了，以前明明是个惜字如金的小鬼头。是什麽改变了你？是因为有了亲人，朋友，还是……恋人？」

    王宿漠然地看着牠，一双蓝眼眸色渐深，色泽如深海般幽闇。

    「那个人类确实很可爱，可是呀，同为Alpha，你说他怎麽会爱上你呢？本质上你更接近我们族类，为人类所不容。这点想必王牧夫深有体会，若非义务，王牧夫会愿意收养你吗？」牠边说边缓步往前走，指着倒在地上的王辰。「对你的父亲而言，你也只是实验产物。至於你的另一位父亲……」

    「你在深渊待到脑子错乱了？提供卵子的是一个女人。」

    「我已经得到了杨慧所有的记忆，所以我知道……他向来都像只小老鼠躲在暗处，杨慧帮他做了许多事，赠与那只小老鼠能够让人类返老还童的虫卵；引介霍克?哈根斯让他的伴侣起死回生，甚至和他联手窃取组织内部资料，暗中透过别人之手将资料交给军方，引来王牧夫，目的之一就是救出你。他们都是叛徒！」

    牠的怒吼震碎实验室里的易碎物品，玻璃柜的橱窗碎片砸向王辰。利刃从高处落下，即将刺入王辰的眼睛之前，碎片被无形的屏障弹开，落在王辰周身的地面上。

    牠看着王宿漆黑的双眸，露出了冰冷的微笑。

    「我曾经感到困惑，一个人工产物，为什麽天生拥有女王的异能，为什麽我们实验再多次都无法制造出如同你这般完美的结晶？现在我知道了。当年南轲结合自己和王辰的生殖细胞，让你诞生在这个世界。南轲承袭殒星一族的女王血脉，你身为他的孩子，自然也拥有天赋。多麽讽刺，你追缉的罪犯，就是你的父亲。真可惜你没杀了他。」

    牠的微笑加深，露出嘴里尖锐的獠牙，等待王宿因牠的那席话产生更多动摇。

    王宿从枪套里拔出另一支枪，将双枪握在手里，那对如浓墨般漆黑的双眸锁住牠的身影。

    「遗言说完了？」

    牠的笑容一凝。牠洋洋得意道出所有秘密，但是王宿无动於衷，在他面前，牠彷佛成了在台上杂耍的戏子。

    这番认知，让牠的脸色难堪至极。

    「难道你不在乎你的父母？」

    「既然从未出现过，为什麽要在乎？」

    牠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抬手按住额头。

    「说得不错。看来是我被人类残存的记忆影响了，在这个叛徒面前杀她的儿子，竟能激起这麽强烈的反抗……不过她已经消失了，抓到叛徒，再把逃跑的实验品带到老板面前，也算是将功补过。」

    牠的身型未变，然而映在墙上的影子暴涨，黑影如潮水般侵袭整面墙壁乃至天花板。

    王宿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异形生物，彷佛又回到被组织囚禁在监牢里的时候，面对监牢里各种强劲的怪物，他必须为了生存日夜奋战。

    腰腹被王辰重击过的地方隐隐作疼，王宿深吸一口气，压下疼痛感，双手握紧武器。

    很久以前，他在无尽的黑暗和血泊中领悟了一个道理。

    永远别奢望他人救援，唯有凭一已之力杀死所有的敌手，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