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牠

    一条鲜血淋漓的触手从走廊转角探出，在坚硬的石砖留下抓痕，紧接着转角後方又探出第二条、第三条触手，伴随古怪的声响在半空中扭动。

    杨慧听见身後的声音逐渐接近，对无人机的攻势愈发狠戾。

    广漠下达指令，让更多在别处的机械守卫前来支援，前仆後继阻挡她的去路。

    转角後方的数条触手往前伸展，不定形的血肉之躯涌入走廊。

    牠的躯体表面镶缀众多邪恶眼睛，漆黑的眼睛鲜活地转动，身上的十二条触手极力伸展至所及之处，拍击走廊两侧的牢门。

    不久前骚动的囚犯们现在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那是什麽东西？」方翼有些惊慌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空气中飘来的腥味令人作呕，他不禁皱起眉头。

    「奈娃?史考特。」王宿道。

    广漠连忙打开光脑手环的通讯，将这里的状况告知上层，请求支援。

    那团血红物质如洪水般淹没转角处的第一扇门，金属门硬声破裂，牠从狭小的门口倾泻而入。

    囚犯的求救声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咀嚼肉和碎骨的声音，以及回荡在走廊的呓语。

    广漠的口袋发出细碎的声音，他将手探入口袋，掏出虫族翻译器。

    翻译机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频率和怪物的呓语一致。

    ＂饿……需要更多食物……疗伤……＂

    这个怪物受伤了？

    方翼仔细观察那团肉块，其中两只漆黑的眼睛不断涌出绿色的液体，流淌在牠经过的地面。来不及细想，王宿出声打断他的凝视。

    「别看，心智会受影响。」

    方翼心里一惊，想起电影院的经历，那一回两人也是不知不觉陷入幻境，赶紧收回视线。

    走廊中央的杨慧一边朝无人机开枪一边大吼。

    「没看见那鬼东西吗？如果让牠继续前进，所有的人都会死，先对付牠才对！」

    散发腥味的血肉怪物从牢房里爬出，其中几条触手沾了鲜血，一张嘴啃着碎骨，另一张嘴咀嚼着血肉。牠享用完第一个囚犯後食髓知味，继续破坏其他牢门寻求佳肴。

    走廊末端的牢房大部分是空的，牠转而撞击下一扇门，一下子来到走廊中段。

    触手四处挥舞，其中几扇门板被撞击到变形，门内传出尖叫。触手的攻势更加猛烈，两三下便破坏掉门板，倾泻而入。

    其中一扇毁坏的门板底下流出浓稠的黑色物质，正是李约翰所在的牢房。黑影贴着地板潜行，掠过三人身旁逃向电梯，钻入电梯门的缝隙离开。

    「让那些囚犯逃走就糟了。」广漠指挥无人机去对付後方的庞然之物。

    牠挥舞着触手，抓住其中一台无人机，触手收合，铁块应声扭曲，广漠不得不从其他走道唤来更多机械守卫。

    牠抓住铁块掷向广漠，广漠扑向一旁躲开，血肉朝他蠕动而去。

    方翼开枪射击伸向广漠的手臂，中断牠的追击，却也引来另一波攻击。

    猛烈的弹雨阻挡流向方翼的血肉，王宿持枪越过方翼身边。「瞄准牠的眼睛。」

    没了障碍物，杨慧立即往前逃。

    虽然前方不是友军，可是後方的敌人更难缠。

    她跑没几步，身後忽然传来熟悉的谈话声。

    杨慧震惊地转过头，看见儿子拿着枪从转角处探出头，南轲和另一个小女孩也在。

    「你怎麽把我儿子带到这里来了？」杨慧转过身，气急败坏地质问南轲。

    「他执意要跟来。」南轲面不改色道。

    「你明明知道……」

    莫殒从转角处跳出来。「妈，你快逃，我掩护你。」

    「蠢儿子！别过来。」

    血肉怪物再次涌出牢房，横挡在杨慧和莫殒之间。

    数条手臂抓着残肢和囚犯的脑袋，尚未吞食完毕，牠已迫不急待找寻下一个猎物。

    一只漆黑的眼珠对上扬慧的视线，旁边的嘴巴用力咬碎腿骨，下一瞬，所有眼珠都锁定杨慧。

    「不好。」南轲从转角处奔向杨慧，严薰慌张地跟了上去。

    血肉合成的肉块扭曲着，每一张嘴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广漠抬起手掩住耳朵，避免心智受到影响，翻译机从他的手里掉落。

    广漠看见王宿和身後的方翼面色如常，似乎没有被肿胀之蛇的呓语影响，心里有些奇怪，不过眼下的情况顾不上那麽多。

    掉落在地的翻译机重复着一段声音，方翼有些困惑地捡起来，放在耳边聆听。

    ＂你……叛徒……＂

    十二条触手如一张大网包围杨慧，漆黑的眼珠激烈滚动，血肉往前倾泄，眨眼间吞噬了站在眼前的女人。

    「妈！」

    一阵乱枪轰炸牠的身躯，牠的身形一滞，眼珠转向莫殒，身形逐渐膨胀，顶住了天花板。

    黏稠的肉块流向莫殒，莫殒红了眼，往前扔了一颗手榴弹。

    南轲抓住莫殒，带着他躲进一间空牢房。

    火药将血肉之躯炸出一个缺口，原先膨胀的形体垮塌，红绿交错的液体肉块淹没他们曾站立的位置。

    追随南轲而来的严薰来不及逃，被来势汹汹的肉泥淹没。

    无人机和王宿三人围攻血肉模糊的怪物，阻止牠破坏更多牢房。生长在肉团上的血红触手狂乱挥舞，四散的肉泥朝中心聚集，试图再次恢复庞然身躯。

    粗壮的触手挡住方翼发射的子弹，朝他流泄过来。

    方翼瞟见那团肉泥里有一条白皙纤细的手臂，不同於其他血淋淋的粗壮触手。

    他跑向走廊另一侧，血色洪流和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方翼伸手握住那条手臂用力一拉，从那堆污物里拉出一名小女孩。

    另一条触手挥向方翼，他抱着那名女孩逃进一间入口被破坏的牢房，原先待的那块地被触手击中，地板龟裂成碎片。

    连续两次落空，长满利齿的嘴发出嘶吼，牠试图挤进狭窄的入口，触手占据这间不到七坪的牢房。

    「方中尉！」广漠惊叫。

    血肉怪物的身躯忽然一震，触手的动作如石化般凝固在半空中，所有眼球颤动。

    牠颤抖的幅度愈来愈大，身躯缓缓退出牢房，血肉贴在石壁上，触手往内卷起。

    所剩不多的机械守卫持续攻击，牠没有防御，数条触手反卷住血肉之躯，加大力道收紧，姿态扭曲成麻花，其中爆凸的几颗眼珠流出绿色液体。

    血肉身躯裂开数条长满利齿的裂缝，发出刺耳的尖叫，音量响彻整层楼，广漠双手掩住耳朵。

    尖叫声延绵不绝，牠的形体在地上扩散，如潮水奔流向电梯，顶开闭合的金属门，窜入电梯井消失不见。

    走道内污物和烟尘弥漫，广漠咳了几声。

    「王少将，您没事吧？还有方中尉……」

    广漠抬起头确认王宿的状况，却看见站在牢房边的男人双眼漆黑，如同那些被虫族寄生的囚犯一样。

    漫天的灰尘迫使广漠眯起眼睛，他挥开飘在空中的灰尘，再次看向王宿，那人的眼瞳分明是熟悉的海蓝色。

    广漠心有余悸。听闻肿胀之蛇制造的幻觉十分恐怖，没想到牠离开後幻觉的影响力仍在。

    有些牢房的门板已经毁损，尽管奈娃?史考特已经离开，囚犯们依然躲在牢房里发抖，不敢踏出门外一步。

    广漠驱使机械守卫检察门板毁损的牢房，趁着那些囚犯们还沉浸在恐惧中，更换他们的牢房防止他们逃跑。

    王宿尚未平复呼吸就快步踏进方翼所在的牢房，却发觉牢房内空无一人，曾经进入这里的方翼、小女孩、南轲、莫殒都不见踪影。

    他打开光脑手环追踪方翼的定位。

    从龙之市出发至夏城的前一晚，在方翼睡着的时候，王宿事先对方翼的光脑手环做了一些隐密的设置，将接收讯号的传送点默认为自己的手环。这一切方翼并不知情。

    投影萤幕显示在王宿面前，属於方翼的光点座标还在，离他的所在位置很近，从另一个光脑手环传来的资料也监测了配戴者的心跳率，一切正常。

    方翼还活着。这个事实让王宿心里一轻。

    光脑接收的讯号断断续续，画面闪烁几下就定格了，自然也无法传送讯息给方翼。

    若没有亲眼看见方翼，他无法安心。

    王宿关掉投影画面，环视这座简陋的牢房，仔细观察每一块砖。方翼必定是无意间触发某种机关才掉下去的。

    机械守卫收到广漠的指令後纷纷散去，广漠踏进牢房，看见王宿正在摸索墙壁的每一寸，试图找到机关，可是触及之处尽是血污和尘土。

    这间牢房荒废多时，缺少床和基本配备，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看着墙壁上残留的血和肉块，再回想那个怪物咬碎犯人的模样，广漠无法想像那几个人的下场。

    「王少将，为了您的安全，建议先离开这里，我们会派人协助寻找。」假如眼前的这位军官发生任何意外，广漠担当不起。

    墙壁的调查一无所获，王宿蹲下来检查地面，找到一块缝隙分明的地砖，切割方式不同其他地板。

    「这里有通道。」

    「被你发现了啊。」

    陌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广漠听见後转过身。

    一名皮肤苍白如纸、拥有一双下垂眼的黑发男人站在门外，长度及耳下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黑色制服有些皱巴巴。走廊外还有一名矮小的囚犯，他的双腕和双脚被铐住，两个机械守卫一左一右看守他。

    「典狱长！」

    广漠快步上前。广漠的身高有一米九，被他称为典狱长的男人个头只到他的肩膀，广漠恭敬地和上司保持一公尺以上的距离，以避免上司抬头看他的尴尬情况。

    「这层楼的环境怎麽变得这麽恶心？」典狱长在门口止步，看了看四周满地的血和肉块。

    「越狱者奈娃?史考特和通缉犯杨慧、南轲，以及另外两名男女忽然出现在监狱里。奈娃?史考特吞噬了杨慧，受伤之後利用电梯逃走，王少将的辅佐官被史考特攻击後失踪了，其他三人目前下落不明。」广漠道。

    「知道了。让外面剩余的警卫清点这层楼的囚犯。上面乱成一团，你上去处理，尽快找出奈娃?史考特。」

    「是。」

    广漠行了个礼之後匆匆离开。

    「抱歉，王宿，你今日来访，却让你和方中尉遇上这种事……」

    「孙泷，当务之急是捉住奈娃?史考特。」王宿道。

    虽然孙泷贵为职场上的前辈，但是在王宿面前从不摆架子。

    两人的工作性质相似，在暗地里处理一些不为人知的工作，没有外人在场时，孙泷和王宿向来直呼对方姓名。

    「奈娃?史考特从走廊的底端忽然出现，那里是不是有通往外界的通道？」

    「……第八层监狱的尽头有一间房间，里面眷养着一只能扭曲空间的虫族。」

    「为什麽不处理掉？」

    「留下牠是上头的指示。」孙泷转头看了一眼门外，似乎想确认门外的囚犯能不能听见他们的对话。「监狱里的某些囚犯能被抓到，你功不可没，我就不打幌子了。传闻这座监狱不只八层……」

    「我知道那不只是传闻。」

    孙泷原本只是试探，看见王宿直接了当地承认，铺陈的话涌到喉头又咽了下去。

    「你怎麽知道？」

    「工作所需。」

    「……」是什麽样的工作，需要将他负责管理的监狱内部摸得一清二楚？

    无视典狱长难看的脸色，王宿道：「这里是不是有通道？我的辅佐官似乎不小心进入＂下面＂了。」

    「这里确实有一个隐藏通道，是以前被关押在这里的囚犯挖出来的，他无意间打穿楼层到了下面……说来惭愧，我们收到下面传来的讯息才发现有囚犯逃跑，下面对於这份意外的礼物感到十分惊喜，所以我们没有派人去找寻囚犯的下落，他罪有应得。至於这个通道，因为人手严重不足，第八层的牢房也从未客满，所以决定废置这间牢房。」孙泷走到王宿身旁，蹲下来摸索地板的缝隙，随後皱起眉毛。

    「通道故障了。」孙泷抬头看了看残留在牢房各处的血水和污秽。「应该是奈娃?史考特弄坏的。」

    「有没有其他通往地下的路径？」

    「上层指示我们要和下面合作，当然有建造通往下面的通道，只是我们尽量避免有使用的机会。虽然那些囚犯不能放出去，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资源给他们养老，必须有个方法平衡囚犯的数量，不过下面比我们想像中更疯狂，对囚犯的需求量愈来愈大，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得按时提供。」孙泷瞥了王宿一眼，「因为工作所需。」

    「我要到下面。」王宿道。

    「你不先协助我们抓捕奈娃?史考特？」孙泷有些诧异。「下面和我们是合作关系，只要我们知会一声，他们就不会对你的辅佐官出手。」

    至於其他掉下去的人属於非法入侵者，即使下面把他们通通处理掉也无所谓。

    「奈娃?史考特对你而言是棘手的难题？」王宿道。

    「如果能有幸得你相助，眨眼间就能解决这个小问题。」孙泷道。

    「牠已经受伤了，并不难处理。」

    「即使你不在我们也能完美地解决掉奈娃?史考特，等你带回你的辅佐官，正好能来一杯庆祝的香槟。」孙泷冷笑。「我会带你去通道，伴手礼也帮你准备好了。」

    孙泷示意王宿跟他一起离开充满腥味的牢房，来到明亮的走道。一名个子不高的少年站在走道中央，双腕和两脚都戴着束具。

    少年一看见王宿先是惊讶，接着转为愤怒。

    「是你！害我沦落到这里的混帐。」

    孙泷看了看严柏愤怒的脸孔，再转头看向王宿毫无波澜的脸。

    「他是今天送来的囚犯，处理那些新囚犯的工作费了我不少时间。看样子你们似乎认识，我就不多说了。」

    「他曾经是我的工作。」王宿道。

    孙泷理解地点了点头，对王宿压低声音道：「饕客的寄生者是下面指定的材料之一，下面对饕客的需求量很大，监狱里之前仅有的饕客寄生者都送到下面去了，所以只好从深渊那边找。切记，在还没成功带回你的辅佐官之前，别把他交出去。」

    「谢谢。」

    「或着，你也可以先解决掉奈娃?史考特，说不定下面更乐意收到这份大礼。」

    「这份大礼由典狱长亲自送去，也许他们会欣喜若狂。」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