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每逢上元，京城都会办一场元宵灯会。那日不仅官府会设灯市，沿街商铺也会悬挂花灯。在灯市中央，还有一座形如鳌形的高台，上面悬挂数百盏花灯，名为鳌山。

    天色还未黑透，圆月已上柳梢头，今日天气正好，陆昔矣同楚越风正并着肩，在灯会上逛。一路上人流涌动，摩肩接踵，颇为热闹。

    灯市上有五色花灯，流光溢彩；在巷间小路，亦有点燃了作为路灯的巨烛或松柴。有兵卒站在路旁维持灯会的秩序，身边还押着几个罪犯示众。罪犯身上挂着牌子，写着此人犯罪的缘由。如偷抢钗环首饰，举止不端等等。

    楚越风见陆昔矣看了一眼那些罪犯，凑到他耳边道：“其实这些人之前就已被关押了，只是今日让他们顶缸示众，杀鸡儆猴。”

    他们才走几步，便碰见了樊鹤，他忙着发红封，同他们匆匆点了点头便走了。今日他还穿着指挥使的官服，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楚越风道：“为了灯市热闹，五城兵马司每年都会派人到灯市上巡视。各家商铺挂多少花灯，就能收到多少蜡烛和灯油。灯会当夜，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还会亲自前往灯市，给灯市上的小贩发红封，谓之‘买市’。”

    “原是如此。”陆昔矣微微笑道，“听闻樊鹤立了功，前两日官复原职了。”

    楚越风道：“我早知道是这结果。”

    “蕴之未卜先知。”

    “自然不是，”楚越风悄悄地捏他的手，“不然今日买市之事便是我做了，怎会有空陪常青逛灯会？”

    陆昔矣拆他的台：“我也不曾邀蕴之相陪啊。”

    楚越风别过头去，装出一副伤心模样：“难道是常青移情别恋，嫌我不够好颜色了？”

    “净说胡话。”陆昔矣拉了拉他的袖子，便看楚越风变脸一般，又是笑嘻嘻的，“其实说到底，他不过是私德有亏，不算大过，不然皇上也不会只贬他为副使了。”

    “的确是有些人，太过心急了。”

    旁边的一个摊子在卖水灯，陆昔矣走到前头，拿起一盏莲花水灯端详：“从前爹娘带我们在金陵逛过灯会，那一日，秦淮河上会燃万盏水灯，站在高楼之上，如入仙境。还有金陵的大户人家，会在家中的花园水榭中布置各式花灯，并且开门任人游览，还备以酒菜款待，以显示自己的家势昌盛。而那些居于幽坊静巷的小户人家，也在门前挂设数盏五色花灯应节。如今也多年不曾见过了。”

    楚越风笑道：“那便都买回去。”他朝楚屏做了个手势，楚屏便摸出一锭银子，让老板把花灯都包起来。陆昔矣抬手拦他：“这么多灯，难不成放家里做摆设？”楚越风拉着他往前走，低声道：“楚国公府的花园后湖，随你放好不好？”

    “那也太显眼了。”

    两人一起又走到了一个摊位前，这个摊子上的花灯明显比别的精致许多，看的人也多上一些。挨挨挤挤之间，陆昔矣半靠着楚越风，楚越风一低头便能闻到他的发香。

    “收了你的灯，自然要回礼。”陆昔矣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楚越风故意道：“这些花灯我见得多了，觉得都差不多。”

    摊主插嘴道：“这位公子见多识广，可小人这里的花灯，都是京城的头一份儿，旁人是学不来的。”

    “我瞧这兔子灯便不错。”陆昔矣觑他，“挺配你的。”

    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这兔子竟是绿眼睛。楚越风讨饶，一转眼看到附近两人，转移话题道：“你瞧，前头是路国公世子同他的未婚妻，他们今年便要成婚了。”

    陆昔矣转头，看着前头也是男装打扮的两个人。路国公世子手里拿着两盏花灯，他的未婚妻正指着一盏灯，对他说些什么。他想了想，心里到底还是有两分艳羡的。

    鳌山前还有一个大摊位，其中独独摆着一盏琉璃花灯，几条小金鱼在其中游动，还有碧绿水草，映衬着红烛光，透明可爱。摊主大声道：“这可是今年的灯王，要猜对所有的灯谜才能得到，哪位想来试试？”

    琉璃虽然难得，但宫廷之中亦有收藏。民间用琉璃制成花灯，又能养鱼，更珍贵在其细巧心思。

    “你想不想要？”陆昔矣转头看楚越风，他眼里正倒映着发亮的花灯，也倒映着自己。

    “那我便只等着拿了。”楚越风轻笑道。

    同陆昔矣一起猜谜的还有数位青年，毕竟能在灯会上赢得灯王，送予心上人，是很出风头的事。今年答题的方式也新颖：灯王旁挂着数个字谜，答题者一人拿一张宣纸，将答案都写到纸上去，最先答对所有题的人，便能得到灯王。

    那摊主大声念：“田里雨后长青草，打一字。”

    “年终岁尾，不缺鱼米，打一字。”

    ……

    “半青半紫，打一字。”

    陆昔矣专心猜谜，眉头微微蹙起。楚越风站在陆昔矣侧后，避免他被人挤到。二十个灯谜，便是二十个字，既要全对，又要快，也不是容易事。不断有人放下笔，有些交了宣纸，有些将宣纸揉成了团，更有的留下一张白卷便走了。楚越风看得好笑，再回头一看陆昔矣的，他已写完大半，只差最后两个。

    这样多的花灯照着，连天色暗下来也不会察觉。楚越风也是突然发觉，快到戌时了。

    今日是十五，戌时一到，陆昔矣身上的药性便会发出来。只是陆昔矣马上就要答完，楚越风这个时候也不好和他说话，免得让人觉得陆昔矣作弊，前功尽弃。他们的马车停在一条街之外，要赶快想个办法才好……

    “这位公子只错了一道，”那摊主道，“有些可惜。”

    楚越风抬眼望去，拿着宣纸的是林昭，路关山站在他旁边。路关山也注意到了他，看了一眼陆昔矣，很有些调侃的意思。

    “只错了一道，明年一定能拿灯王了。”路关山道。

    林昭拿手肘戳戳他：“你答对的还没我多呢。”

    “不过是盏琉璃灯，皇上曾赐给我一对琉璃瓶，你拿去养鱼？”

    “我觉着不错。”

    楚越风见两人旁若无人地快要擦肩而过，咳嗽了一声：“这便走了？”

    路关山停下来：“难道蕴之会拿灯王？”

    “我可不擅长这些，”楚越风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快戌时了。”

    “是么，不知不觉我也逛了这么久了，竟然快戌时了。”

    戌时快到了，陆昔矣警醒起来，他落笔写下最后一个答案，把宣纸交给摊主。摊主接过去一一核对，陆昔矣紧紧地盯着他，不知道楚越风的目光正牢牢锁在他身上。摊主核对完，朗声道：“恭喜，这位公子答对了所有题目！”

    陆昔矣觉得身上忽然有些没有力气，回头想看一眼楚越风，楚越风已贴在他后头，好让他借力，不露出异端。

    摊主将花灯交过来：“敢问公子名姓？”陆昔矣还没有抬手，楚越风已接过花灯，替他答道：“平江陆常青。”没等摊主反应过来，他一手提着花灯，一边拉着陆昔矣便往外走。

    来灯会的人太多，他们逆着人流，一时挤不出去，陆昔矣半靠着楚越风，听见他说：“马车就在一条街外，你再忍一忍。”

    两个人逆着人流又走了两步，拐进旁边一条小巷子里。楚越风把花灯交给一旁的暗卫，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件披风。陆昔矣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打横抱起。虽然药性在慢慢起效，他靠着楚越风，就没那么担心。

    不知走了多久，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一瞬。他身上热极了，脸也发烫，楚越风才停下来，让他靠着马车。

    驾车的侍卫拿来马扎，上车时，风吹开了披风，陆昔矣手软脚软，上马车时还踉跄了一下。楚越风举目四望，方才钻进马车。殊不知暗处有个男人，生着鹰钩鼻，蓝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