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气泡

    莫雷特与尤谌夕共处于只有二人的电梯里，看着电梯外的风景在快速下降踩在脚底，躯体在变重。

    电梯越来越接近天空，尤谌夕伸出手触碰在透明冰冷的玻璃上。他想要触摸那象征自由的天空，可现在的他却只能被囚禁在这个小小的长方形体里。

    尤谌夕转头看向莫雷特，莫雷特目光不移地盯着电梯外，眉头依旧带着浓厚的忧虑，垂下的眼眸里写着无解的问题，纤细高挺的身姿后隐藏着说不尽的孤独。

    尤谌夕张不开嘴，他无言再次望向外面，树上微黄的叶子昭示着秋天已经来了。

    楼层数的不断变换，十五、十六...尤谌夕的家快到了。安静的电梯里弥漫着不知明的尴尬感。看着莫雷特如天使一般完美的侧脸，尤谌夕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在电梯里都是一种侵犯，他不想打破这完美的气氛。

    “其实...”

    莫雷特自己出声打破了这无止境的安静。

    尤谌夕竖起耳朵侧耳倾听，但莫雷特没有看向他。

    “昨天是我的生日。”

    尤谌夕愣神，看着莫雷特忧郁的模样惊讶地说道：“你的生日不是在七月份吗？”

    “假的，那是我被领养的日子。”莫雷特淡淡的。

    电梯停在了二十二楼，电梯门打开。莫雷特转过头安静地走了出去，尤谌夕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只感受到莫雷特身上有着永无止境的忧愁与悲伤。那种情绪似乎也将他变得脆弱，他的心情也开始变得低落。

    “来开门吧。”

    他听见莫雷特这么说。

    尤谌夕抬眼，看见莫雷特已经站在那只有一双拖鞋的门前。那是他的家。

    “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个家在哪？”尤谌夕微蹙眉头，疑惑问。

    尤谌夕记得自己从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家在哪里，即使之前带莫雷特回过家，但那也是在小学时住的家，因为他只有莫雷特这样一个朋友，但他也从未和莫雷特说过。

    莫雷特神情自若的笑着。

    “其实我之前发现你搬家了，所以和老师要过你家的地址，但是我没有你的同意不敢来。”

    尤谌夕释然地笑了，了然说着：“没关系，你是我的朋友啊。”

    边说边走向家门口，踢下自己脚上的鞋子摆好，套上那一双白色的室内鞋，做完这一切才发现莫雷特依旧站在那里。他脸上带着踌躇与紧张。

    尤谌夕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一双也是白色的拖鞋，弯腰放在莫雷特面前，然后直起身抬头对莫雷特说。

    “这是我爸爸的，你先穿着吧。”

    “谢谢。”莫雷特小声的回答。

    尤谌夕转过身走到门前，手指按在锁上，一会发出声音后门被打开了。

    “....原来是指纹解锁..”

    莫雷特轻声喃喃着，尤谌夕也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转头问他。

    “怎么了？”

    莫雷特看着尤谌夕充满疑惑的脸回答道。

    “只是因为我家的大门用不了指纹解锁，只能用钥匙，所以我感到很新奇。”

    尤谌夕一脸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多想，然后对莫雷特开心的说。

    “进来吧，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爸爸妈妈都出去工作了，只有你能陪我了。”

    莫雷特看着尤谌夕的背影不禁勾了勾嘴角，眼里带着势在必得。在尤谌夕离开自己的附近时他还停留在原地，他随后又冷笑了一声，那是对自己停滞不前的嘲笑。

    他再次看向尤谌夕家的门，他走了进去。顺便把门关上了。

    尤谌夕至死都会后悔这一次的决定，是他自己引狼入室，是他自己犯下了这滔天大罪，他将往后的自己推向了万丈深渊。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自己不要出生，也不要遇见莫雷特。

    是自己，伸手去抓住了自己的自由。

    莫雷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环看四周，家中被打扫得干净整洁，一丝不染。但这个房子里却显得格外的空荡，只有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桌上摆着的，地上放着的，沙发上的衣服全是他见过的尤谌夕的东西。没有看见他父母的痕迹。

    尤谌夕拿着一个杯子来到莫雷特面前，带着雀跃的目光望着莫雷特。

    “你想要喝什么？”

    莫雷特扶着下巴思索了几秒。

    “只要是水就可以了。”

    “好吧，那我给你倒可乐了。”

    尤谌夕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里面的可乐。二氧化碳争先恐后的从瓶口涌出，像是释放自己一样，侵袭着空气。倾涌而出的黑棕色液体在杯中翻滚，解放的冷气遗留在杯壁外，尤谌夕洁白的手握上了杯子。那一秒是寒冷，他被冷得畏缩了几秒后，走向还在客厅的莫雷特。

    莫雷特却早已不在客厅逗留，他消失了。

    尤谌夕迷惑的放下了杯子，杯子在玻璃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四处张望，呼喊着莫雷特的名字。

    过了一会，卫生间的门被打开，莫雷特从里面走了出来，用面巾纸清理自己湿掉的手。

    “我上了个厕所。”莫雷特说着。

    然后继续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杯子喝了几口，向尤谌夕举了举。

    “谢谢。”

    喝过碳酸饮料后干涩的感觉还在口中，舌头在嘴中舔过颗颗白牙，舔到后牙缺失的那一块，莫雷特意犹未尽的叹息，倚在厨房门上看着那个背影忙碌。

    尤谌夕端上一道青椒炒肉和紫菜汤，满脸通红，扭捏的抓着围裙的衣角说。

    “我只会做这两样和泡面了...凑合着吃。＂

    莫雷特拿着许久未使用过的筷子，勉勉强强能夹起菜来。虽然养父母是中国人，但他现在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没有使用过太多次的筷子。他基本都是吃西餐类的，偶尔让保姆做中餐。

    他吃进一块牛肉，味道适中，说不上好也不能说坏。紫菜汤嘛..和喝白开水一样。莫雷特面无表情的仰头喝掉一碗的紫菜汤，接着张嘴夸尤谌夕做的好。

    尤谌夕愧疚地看着莫雷特，他轻咬着下嘴唇道歉着。

    “对不起..我煮汤的时候忘记放盐了。”

    “没关系。”

    莫雷特再次面无表情地喝下一碗紫菜汤。

    尤谌夕自己在家的时候除了早上是自己做三明治以外，其他时间都是叫保姆做或者叫外卖的，他能自己做菜的时间，不多。

    尤谌夕自己也夹了一块牛肉吃，吃一半发现，原来里面还有点没熟。

    看着莫雷特依旧镇定自若的吃饭，尤谌夕内心复杂。

    吃完饭已经十二点半了，下午还需要再上两节课就可以放学了。现在距离上学还剩半小时。

    莫雷特在阳台边走动消食，瞟过那之前自己曾站立过的角落，有人路过了那里，看不清他的样子。莫雷特嘴角不禁未勾起来，眉间舒坦，心情很好地踱步。

    莫雷特走了几分钟后停下，他停留几秒转身走向尤谌夕的房间。尤谌夕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书，微微低下的头颔，露出白皙而纤长瘦弱的脖子。

    莫雷特靠在门旁，绿眸盯着那个身影，尤谌夕还没发现莫雷特的到来，还沉浸在的迷幻世界里。

    “我今晚也可以在你这里睡吗？”

    尤谌夕琥铂色的双眼移动，停在莫雷特俊美的脸上。他放下自己手中的书，站了起来，来到莫雷特面前。他不解回答。

    “你发生什么了吗？”

    莫雷特沉下灰色的脑袋，银灰色的发丝与莫雷特洁白的皮肤相衬，融合，一切都不会那么的突兀。莫雷特已经进入了变声期，他声音沙哑，却不会像别人变声期时的聒噪难听。

    “因为昨天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

    他垂下的眼里带着暗沉的情绪，放在两侧的双手紧握着。

    尤谌夕再次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他只能再次答应。却没看见莫雷特眼里闪过的亮光。

    下午的课很顺利地度过了，没有布置什么作业，尤谌夕今天很轻松。他和莫雷特放学后一起去到处逛了逛，虽然没有买点什么，但这样能和朋友一起出门玩他就很满足了。

    他和莫雷特一起在外面吃了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尤谌夕担忧的看着莫雷特，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

    “你真的不用和你的父母报备一下吗？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昨天已经说过了我要来朋友家住，你是想要问几次呀？真的真的没有问题。”莫雷特轻笑。

    尤谌夕回到家后先去洗了澡，他出厕所门时，莫雷特正在看电视。电视里刚好在放着新闻，是一篇抢劫犯持枪劫持被反毙的报道，受害者没有受伤。

    “真可怕啊..”

    莫雷特认可的点了点头：“真是蠢货。”

    随后他起身，接过尤谌夕递来的衣服，路过尤谌夕时他闻到了淡淡的牛奶香。他等一下也要用那瓶同味的沐浴露。

    莫雷特进去了好久，尤谌夕正以为莫雷特被水淹了的时候，刚想打开门查看。浴室里传来莫雷特的声音，带着空洞感。他尴尬的说道。

    “谌夕..你可以帮我找套大一点的衣服吗？你的衣服太小了..我穿不了。”

    尤谌夕给莫雷特拿了自己超大码的衣服，那是自己当睡衣的码，没想到莫雷特居然还穿不了？

    尤谌夕应了一声，只好从爸爸的衣柜里拿了一套睡衣。爸爸身高至少一米八以上，莫雷特应该能穿吧？

    “开个门，这件是我爸爸的。”

    莫雷特带着水滴的手从门缝伸出来抓走了那套衣服，他的手关节被熏得有点微红。从门缝里传来的熟悉的味道，尤谌夕知道这是自己刚用过的那瓶沐浴露。

    穿在莫雷特身上果然还是有点松垮的，但是自己的裤子刚好合身。尤谌夕将视线往下移，看见那处被裤子微微勾勒出的形状，莫雷特居然比自己大了许多。尤谌夕不好意思的转过头看向别处，莫雷特在他头顶发出轻笑声。

    接着他听见莫雷特的脚步声路过自己的身旁，走向阳台。他抬起头看见莫雷特已经站在了阳台，他双手靠在栏杆上，微风温柔地吹拂着他的发丝，他转过头看向尤谌夕，眼睛在闪耀着，在脸上绽放璀璨的微笑。那一刻，尤谌夕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漏了一拍。

    “过来吹风吧。”

    尤谌夕与莫雷特并肩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的风景，看着远处川流不息的车流与城市不灭的灯光，再望向头顶上闪烁着的群星，在这之中北极星最为闪亮。

    莫雷特轻柔的声音消逝在风中。

    “你相信这世上有上帝的存在吗？”

    尤谌夕看着那遥远的亮光，百感交集的说。

    “我既不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相信这世上有神，这一切都只是人想出来的而已，所以我们只需要相信自己。”

    “是吗。”

    莫雷特微转头看着尤谌夕，城市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庞上，背后的灯光却带来强烈的对比。风也抚摸过了他，吹动他黑如墨的头发，吹过他的脸颊，使他的睫毛微微颤动。

    那双美丽的琥铂色眼睛的主人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可现在他却要把这个人拖进黑暗。既生如黑夜，那便死也堕入。

    在夜里吹过的风，是他们两个的初吻。亲过了莫雷特也抚过尤谌夕的嘴畔，这是他们最开始的接触。

    桌上还摆着莫雷特中午未喝完的半杯可乐，气泡已经消失殆尽，不再复有的那番滋味。摆在那里的，只是一杯黑棕色的水而已。

    莫雷特深情地盯着尤谌夕，尤谌夕没有发现，他只是一如既往的看着外面，他以为莫雷特也是。

    这阵风与这座城市的斗争，是我们之间最初的亲吻。

    莫雷特抿着嘴，看向无边无际的星空，轻轻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可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