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劳燕
昏黄的灯光在破旧的楼道间时明时暗,外面好像下过雨,狭小的空间里一股鱼腥味挥洒不去。 “程危泠,你看到我妈妈了吗——?” 稚童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透过铁门上狭小的探视窗,只能看见漆黑的头顶。 “你看到我妈妈了吗——?” 没有得到回应,稚气的童声再次从一墙之隔传来。 程危泠踮起脚尖,扒着探视窗想要看清小孩的面容。 他记得这个孩子的声音,无数次他趴在窗台上看楼下花园里做游戏的孩子们,而这正是其中的一个。 每到傍晚吃饭时间,玩闹的孩子们散去时,这个孩子总是会等到最后一个离开。他的妈妈会在接近7点的时候下班,牵着他的手一起回家。从楼道里他们归家的脚步声来看,应该是住在楼上的一户人家。 ,今天我没有见过你妈妈。, 程危泠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张口也不能发出声音来。 门外的询问声一遍又一遍重复,就像老式时钟齿轮发出的机械响声,就连语调也毫无起伏。 "嗡嗡——” 枕下手机振动的声音将程危泠从诡异的梦境中惊醒,他坐起来抹了把脸,翻开枕头,摸出手机将闹钟按停。 才凌晨6点半。 外面天还没亮,雾蒙蒙的暗光中,窗玻璃上滑下细小的水珠,连续下了好几日的雨仍旧未停。 做了一整夜的梦,睡着比不睡还累,程危泠干脆掀开被子起了床,一边翻着手机里的未读信息,一边朝浴室走去。 宿舍里的另一张床上,他的舍友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呼呼大睡,一点也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手机里除了同课题组的同学发来的新信息外,便是一些杂乱的广告消息。 这已经是他和伏钟失去联系的第五年。 他14岁前往异国他乡念书与伏钟分别时,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后来断断续续有着电话联系,而等程危泠年满18岁之后,就连短暂的电话也断了。 他不是没有拨过伏钟的电话,但通话从来没有被接通过,每一次都是从等待接通到以冷冰冰的提示音结束。 但尽管程危泠完全联系不上伏钟,他的学费和生活费总是按时到账——在钱这方面,伏钟倒是从未亏待过他。 趁着时间还早,程危泠干脆冲了个澡。 等程危泠收拾完自己出来,他的室友已经从酣睡中醒来,正抱着被子恹恹地坐在床上,配上刚睡醒的乱发,整个人一副颓废不堪的模样。 这位舍友名叫拉维,是与C国相隔了大半个地球的D国人。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富二代,结果谈了个恋爱被家人棒打鸳鸯,于是干脆和女朋友一同离开D国,来到这里半工半读。谁知爱情没能维持上半年,便落得个一拍两散的结果,拉维偏偏又是个要强的人,硬是撑住了没问家里要钱,半工半读地在大学里读了下来。 程危泠刚到C国时年纪尚小,再加上身在他乡,更是习惯了独来独往。直到某次去唐人街吃饭被偷了包,正巧遇上在饭店打工做服务生的拉维帮忙追回了财物,才有了异国的第一个朋友。 到后来上了大学,为了省房租,两个人干脆在郊区的另一个校区宿舍申请了一间,平时蹭个校车上学,也还算方便。 “你今天有课吗?”为了打理起来方便,程危泠的头发修剪得极短,用毛巾随便擦了擦便已半干。 “没有,今天是打工日。”拉维抱着被子有气无力地回答,“刚忙完期中论文,就要去干活,我快被榨干了……” “我今天得去实验室泡一整天,搞定之后顺道去唐人街买点东西,等你下班一起回来?” 程危泠将湿掉的毛巾搭在脖子上,走到衣柜前随手拎出一件灰色的T恤套在身上。拉维坐在床上撑着下巴看了半晌,末了颇为惋惜地感叹道,“程危泠,你怎么跟个中年已婚男人一样不修边幅。” “有吗?”程危泠又翻了条短裤出来换上,这才回头有些不解地看向拉维。 “体恤短裤配拖鞋,从头到脚这一身全靠脸撑,难怪你单身到现在。” “老哥,我是去实验室搬砖,到了地方衣服一换,谁管你什么搭配不搭配。” 将湿漉漉的毛巾扔回浴室的烘干架上,程危泠摸起书桌上的眼镜往脸上一架,又把背包往背上一甩,“我先去食堂吃饭了,你别又不吃早饭就去打工。” “知道了知道了。”拉维摆摆手。 暑夏的炎热也到达不了的山涧深处,嶙峋高耸的岩石遮去了大半日色,古朴的木阁坐落在临水的苇草中,门前半盏残灯,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木阁的内里陈设古朴却并不简陋,内室的门前有半扇屏风,泛黄的丝绢上,一支断梅横卧其上。 候在屏风前的女孩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听见寂静许久的床榻传来一声低喘,立刻走上前去。 梧桐木雕成的床榻上,沉睡数年的人睁开了眼睛。 白色的长发随着起身的动作从肩上垂落下来,散在柔软的白色衣料上。眼前人如同古画上的一捧残雪,寥落地将要化去。 直到眼前人抬眼看向她的眼瞳同样是一片混浊的灰白色,女孩忍不住惊呼出口,“殿君!” 视野中好似蒙上一片散不去的浓雾,伏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却只能看见些许微弱的光亮。 “……我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