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篇 梦

    我不是个好妈妈，我妈也不是。

    她年轻时脑子一热进了娱乐圈，混到最后也只是一个十八线小明星。

    我是她未婚先孕生的倒霉孩子，据我妈说，她睡过的男人太多，不知道我亲爹究竟是哪一位。别看她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她总抱怨我不是个男孩子，抱怨我比预产期来得迟了许多。

    我看得出她在说谎，她知道我那死鬼爹是谁，只不过因为我是个女子，那男的抛弃我们罢了。

    她舍得花钱送我学舞蹈、学乐器，愿意为我的教育买单，并不说明她有多重视我。她是想把我打造成她的一张名片，我继父不就信了嘛。

    一个貌美却在年轻时被人骗感情的单纯女子，这就是继父心目中母亲的形象。

    继父是个暴发户，他的原配夫人留下个女儿，年纪轻轻得癌症去世了。

    婚后第二年，继父和母亲的儿子出生了。做父母的，不偏心那是骗人的。他是老幺，又是男孩，自然而然得到了家长的全部宠爱。

    我妈也像是扬眉吐气似的，在她眼里，生一个儿子的荣耀远大于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女儿。

    但至少，他们肯给我钱。我也不太需要他们的爱，我把我成功送进大学就行了。

    我和先生是在大学相遇的。我们是一个系，但他修的经济学，我学的是财政学。我早早定下了保研的目标，大二上学期，我和辅导员要了整个系学生的综合排名。

    她没给我，只是告诉我经济学专业有个叫姜清和的男同学，他绩点仅次于我，但他竞赛加分比我多。最后辅导员鼓励我，系里保研名额虽然不多，但只要我保持这个劲头，一定能成功保研。

    可我不仅想保研，还想当第一。我开始关注那个男生，人如其名，看起来温和有礼。后来其实是他主动找我的，他邀请我和他一起参加挑战杯。

    我没有拒绝，反正大家各凭本事，多一个好队友我求之不得。

    接近五个月的时间，我一直在忙碌这件事。找队友，找导师，定课题，写策划案……

    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不可避免地开始对这个男生另眼相看。他人脉广，找了其他学院的同学做队友。当一个点子说出来的时候，他能够立马给我提供新的思路。开会到深夜，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改策划案。

    从教室出来的时候，路上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他非要坚持送我回宿舍，我们俩在校园路灯下走着，还在讨论明天开会的内容。

    结果也算意料之中，我们止步于国赛二等奖。结果出来的那一日，他向我表白了。我没有理由拒绝他，我也很欣赏姜同学。

    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妈把继父的钱卷走，和她初恋情人跑了。年纪大了，竟开始追求自己年轻时最看不上的情爱了。

    我继父也是痴情一片，觉得我妈又被骗了，还担心别人对我妈不好。我也不忍心戳破他的幻想，和他亲女儿一起安慰他。谁知他转头又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但没办结婚证。

    和先生一起保研之后，我们就开始拜访各自的父母。我把自己的家庭情况如实相告，先生反而安慰我，说要再爱我一点。

    先生的父母对我的家庭还是有点意见，也是，连我都觉得混乱的家庭，凭什么让别人接受。但先生很坚决，于是我们在研二结了婚。

    毕业后，我怀孕了。我特别希望这是个女孩子。我想通过她，来弥补我童年的缺失。但很可惜，宝宝是个男孩。不过也没关系，他是我的孩子，我爱他。

    在宝宝一岁的时候，那个女人回来了。她偷偷找到我，希望我能给她钱。我不知道这些年她干了什么，从我继父那偷的钱居然在短短几年内花光了。

    她解释说自己又被男人骗了，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我。有一就有二，一年后，她第四次来找我借钱的时候，我说什么也不肯给她。

    她恼羞成怒了，也带来了那个能让我的家庭瞬间破碎的消息。她扬言要去先生的公司闹事，还要上媒体揭露这桩丑闻，让我和先生这辈子抬不起头。

    怎么会有人这样无耻，她是我母亲，却要亲手毁了我的家庭。

    扭打之中，我失手杀了她。还好当天是休息日，我给阿姨放了假。确定儿子还在睡觉之后，我打电话给先生。

    “我杀人了，过会儿去自首。”我抹去脸上的泪，强装镇静，“好好待我们的儿子，可以吗？在他懂事之后再找一个妻子。”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崩溃大哭。我从小活得自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摆脱我的原生家庭。在我自以为走出过去阴翳的时候，现实给我重重一击。

    “你知不知道，我是……”

    他用手帕擦干我脸上的泪，握住我的手说：“父亲他什么也不知道，当年了解这件事的人，我都已经给过封口费了。”

    我嘴巴张着说不出话，他怎么会什么都知道。我真的了解过我先生吗？

    “陈女士已经是失踪人口了，没有人会知道她来过这里。尘归尘，土归土，剩下的我来处理好吗？”

    他拍拍我的肩，送我回房休息，我看着他关上房门，回去处理残局。我望着天花板开始流泪，不知道是该为我自私的母亲而伤心，还是为我细心的丈夫而感动。

    杀人，多沉重的一个词。难道法院不给我一个罪名，我心里就不会自己审判自己吗？

    先生给我找了心理医生，又带我出去度假。我可以继续职场得意，继续做家庭里的掌权者，但我做不了一个好母亲了。我一看到自己的儿子，就想起他的身世，想起母亲因何而死。

    先生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把儿子送到了他爷爷家养。

    第三年秋天他回来的时候，他看我就好像看好像一个陌生人。冷冰冰的眼神，就像在梦里多次出现的母亲临死前的双眼。

    我逼问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很冷漠地反问我他该知道什么。他就是知道了，他们一个个都知道这个家里最肮脏的事，我开始抓狂，为我这混乱的一生而感到悲哀。

    但我不该迁怒我的孩子，我让先生把儿子留在家里。我应该勇敢一点，面对现实。

    后来我又怀孕了，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她是一个女孩子。我想这是一个人生重启的机会，我要一个女儿，我又可以做一个好母亲了。

    我和儿子的关系也因这个女儿而缓和。我告诉他，这是他的妹妹，妈妈会和他一起好好照顾妹妹。

    上天不遂人愿，这又是个儿子。先生宽慰我，说他就是妹妹。我也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终于肯相信小儿子就是妹妹。

    我给他留长发，穿裙子，他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妹妹。但也是在我重新回归家庭的时候，我发现了大儿子对妹妹不同寻常的占有欲。

    我和继父的女儿关系一直不错，她来看我的时候，夸小霁像个小大人。因为妹妹所有的事，只要他在家，都要经他的手。我几乎找不到抱妹妹的机会，奶粉是小霁调的，奶瓶是小霁拿着给妹妹喝的。晚上妹妹还要跟着他睡觉，不然就会哭闹。

    等他上一年级，没那么多时间陪着妹妹。我开始利用这个机会和妹妹相处，但我中午喂他辅食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他。

    妹妹好乖，就算被烫到了，也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愧疚的样子。别用这样纯净的眼看着我，我不是个好妈妈。我有罪，我不该执意把你带到这个世间。

    小霁放学回来了，我一直以为妹妹不会说话，原来他可以，但他只会喊“哥哥”。你看，我失败到亲生孩子会喊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而是“哥哥”。

    小霁开始在家里上课，就连上课的时候他都要抱着妹妹。我偷偷去看过一次，妹妹含着小霁的手指，乖顺地睡在他的怀里。

    妹妹也会有很调皮的时候，他会故意把杯子打翻。或者在不想吃饭的时候，把手边的瓷碗扫到地上，而后笑嘻嘻地望着我们。

    小霁在这方面从来不惯着他，擦干净妹妹的嘴巴和手，就把他带到房里。不许他吃零食，也不许他喝奶粉。

    晚上我经过小霁房里的时候，听到妹妹边哭边喊着“哥哥”。我实在不忍心，冲了杯奶粉送到小霁房里。妹妹想来拿奶瓶，却被喝令不许动。

    他弱弱地喊了我一声“妈妈”，我“诶”了一声，恨不得把自己揉碎了给他。但在那一瞬间，我又看见了小霁那双冷冰冰的眼。我没有示弱，直接把妹妹抱走。

    看见孩子抱着奶瓶喝得急切的样子，我摸摸他的长发，把他搂得紧紧的。

    这是我的孩子，他该由我来管教。

    上幼儿园那天，妹妹哭着回来，我给他穿的小裙子不见了，长头发也被他给剪了。他说他不是妹妹，也不要当妹妹了。

    我的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