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招妹

    “招娣”，这是个带着浓厚的封建色彩与重男轻女思想的名字。如果可以的话，我有时候会想，我的名字是不是应该叫“招妹”。

    父母头胎是男孩，是位比我大五岁的哥哥。也不知道是不是哥哥把父母优秀的基因全遗传了，所以上天需要平衡一下，把我变得那么笨。

    他们头胎是儿子，二胎自然希望是女儿。很可惜，我来了，而我是个男孩儿。

    小姨说，妈妈怀我的时候，经常让哥哥把他的手放在凸起的孕肚上，满脸期待地告诉她的大儿子：“这是妹妹，以后要和妹妹好好相处，爱护她，保护她。”

    怀胎十月，或许是因为妈妈总是这么给哥哥洗脑，所以哪怕我出生之后，大家都承认我是个男孩子，他还是坚持喊我妹妹。

    对于我是个男孩这件事，最开心的莫过于爷爷。尽管是高知家庭，爷爷心里仍存有一些封建思想，觉得男孩子可以传宗接代，两个孙子更保险。

    或许他知道家里的那些破事儿之后，觉得我还不如是个女孩子呢。

    爸爸说：“小孩子刚出生，不分性别。”他这话是为了安慰失望的妈妈，她买了好多女婴的衣服，看着这些粉嫩的衣物，她的产后抑郁又增强了。

    豪门儿媳妇确实难做，她的压力很大，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内心。她很要强，但因为家世没爸爸好，总会有些自卑。后来，妈妈也学哥哥，开始叫我妹妹。她只在家里这么叫我，当着外人的面，她都是喊我的小名，晓晓。

    幼年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会笑眯眯地接受妈妈和哥哥为我穿上裙子。上了幼儿园之后，好歹也是有个文凭的人，说什么都不肯再穿裙子，也不许他们叫我妹妹。

    因为和我一起上厕所的小朋友都不穿，只有去女生厕所的人才会穿裙子，但老师说了，我是男孩子。

    妈妈没有再坚持，把我装扮成女孩子只是圆了她一个梦，现在她该从梦里醒过来了，开始喊我弟弟。

    哥哥没说什么，就是之后不再抱我，不喂我吃饭，不和我一起睡觉，也不许我碰他亲他。

    我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疏远，一直气鼓鼓的。在那不久我因为放学乱跑，第二天早上哥哥找到我后，被爸爸狠狠打了一顿。

    嗓子都哭哑了，父亲打我的手劲都没放轻。妈妈红着眼眶，阻止了好几次，都被哥哥劝了回去。爸爸骂我不打不长记性，下次再乱跑就把我腿打断。

    我哭着反驳他，只是出去玩，没有乱跑。我在和小伙伴捉迷藏，跑到了离学校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迷路了。这不怪我，至少我的小伙伴确实没找到我，我赢了。

    等我回到哥哥房间，睁着迷蒙的泪眼，抽抽嗒嗒地想向哥哥索取安慰。他躲开了我的拥抱，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哭，那种眼神特别像动物园里的蛇，我害怕地躲回被子里哭。

    或许是怕我被闷死，给予我安全感的被子一下子被人扯走。哥哥拉着我的手腕，说他只会抱听话的妹妹，问我是吗。我没理他，他就要把我送回自己房里。

    我不明白，之前对我温柔可亲的哥哥为什么要把我推开。我说我会听话，他还是不抱我。

    “那你是妹妹吗？”

    “唔，不是妹妹，是弟弟。”

    嘭的一声，我被关在哥哥门外，泪水被重重的关门声震出来了。虽然是周六，但爸妈都去上班了，家里的阿姨被勒令不许哄我，我只能一遍遍拍着哥哥的门，哀求他不要不理我。

    手都拍红了，门还是没开。我又委屈地坐在门前，这一下碰到了屁股上被打的地方，我就趴在地上细数着哥哥的坏处，决定再也不理他。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趴在自己床上的，阿姨喊我去吃饭。不想和哥哥一起吃饭，而且屁股很痛，坐不了板凳，我就告诉阿姨我不饿，现在不想吃。

    同学送我的零食还没有吃，我悄悄地从床底拿出那盒巧克力，跪在地上，刚把一颗巧克力送入嘴里，哥哥就板着一张脸推门而入。

    “吐出来。”哥哥凶巴巴的，我不喜欢。

    我才不要听他的话，于是在他将手指伸进我的口腔之前，努力地将嘴里的东西咽下。然后张大嘴巴，得意地望着他。

    小孩儿不吃饭怎么办，饿他几顿就好了。后来同事问我这个问题，我就是这样回答的。因为当年，哥哥也是这么对我的。

    被没收所有零食后，哥哥饿了我两顿。晚上我实在睡不着，手脚发凉，脑袋也晕乎乎的。我想我得找点吃的，冰箱里只有酸奶和水果，踮起脚尖去够牛奶的时候，我还被滚下来的苹果砸了头，差点叫出来。

    空腹喝冰酸奶，外加吃了一个冰凉凉的苹果，我成功地达成了上吐下泻的成就。吃了药，打了点滴，感觉好多了。我望着手上已经不再出血的针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之前吐得半死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哥哥懊恼的脸。哼，叫他欺负我，后悔了吧。

    有点脱水，但是现在身上没有力气，握不住水杯。我只能像小猫喝水一样，伏在床头去舔水杯里的清水，但是收效甚微。

    还好哥哥进来了，他愣了一下，才把水杯送到我唇边。喝完水后，我觉得自己这根枯死的小草又恢复了点活力，准备出去晒太阳。

    哥哥非要拉着我去喝粥，以前他都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喂我的。唉，今时不同往日。一口一口喝掉蔬菜粥，我突然蔫了，想要去睡觉。但是楼梯太长，我懒得走上去。

    于是像以前一样，我爬上哥哥的膝头，搂着他的脖子，倚在温暖的胸膛上。哥哥身上香香的，我忍不住用力嗅了一口。

    “不是说再也不理我吗？”小孩子说的话怎么可以当真呢，但哥哥好像有点委屈，作为弟弟我当然要安抚他。于是我把他搂得更紧了，嘴巴贴到他的颈窝说：“我最喜欢哥哥啦。”说完我就打了个哈欠，真的好困。

    被放到柔软的被褥上时，我感到有人亲了我一口，还是亲嘴巴，老师强调过，这样是不卫生的。于是我滚到床里边，隐约听那个模糊的人影说：“我也最喜欢妹妹了。”

    我带着笑容睡去了。

    那时候我真的很笨吧，只觉得妹妹是个称呼，不明白这个词背后的含义。

    我并不觉得家人偏心，爸爸更爱哥哥，妈妈更爱我，这很公平。他们也从没对我说过“向你哥哥学习”“你哥哥比你优秀多了”这些话，他们只需要长子优秀到能继承家族的企业，我只需要做个快乐的“妹妹”就好。

    其实如果真有个妹妹，或许会比我优秀得多吧，我只是个普通的弟弟而已。

    所以当妈妈向我和哥哥询问对三胎的看法时，我承认，我有点难过。不是因为有人要来分走我的爱，是因为这样让我觉得，我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不令人满意的，他们都想要妹妹。

    我想忍住泪水，告诉妈妈，没有关系，只要她开心就好。但是没能成功，我哭得喘不过气，哥哥抱住我，替我拍背顺气。

    “不要，我只要妹妹。”很少能听到哥哥语气这么强烈，还夹杂着愤怒。

    哥哥是说，如果妈妈生小宝宝，只能生妹妹吗？他也不要我了，想到这儿，我哭得更厉害了。

    “妈妈给你生一个真正的妹妹不行吗？”

    “我已经有妹妹了，妈妈可以生，但是我会讨厌你和那个孩子的。”亲戚都说哥哥是个小大人，妈妈哀求的语气和他这样斩钉截铁的样子比起来，我也分不清究竟谁是那个成年人。

    说完，哥哥就抱着我离开了。趴在哥哥的肩头上，我看见妈妈美丽的脸上满是泪水，我朝她的方向伸出手，却只握到一把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