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了啊
——喜欢你让我下沉,喜欢你让我哭。 (一) 睡了一觉,重生了。 今天周六。姜木最近揽了家教的活,早上八点就要上门服务。为了她能多睡几分钟,少挤几分钟地铁,云鹤也跟着早早起来,做早餐,再骑着小电驴把人送过去。 最近风大,晚上气温降得也厉害,昨晚加班穿得太单薄,她还有些着凉。 各种让人困倦的因子叠加在一块儿,返程后精神恍惚的云鹤钻进床单里。 大概是煤气中毒? 就这样重生了啊。 心里这样轻叹。女人、不、女孩终于慢半拍从床上弹起来。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NG重来的意义。” 没有远大梦想去实现,也没有刻骨铭心非要报仇的敌人,也完全不关注彩票股票之类的致富经。 特别是。还重生到了大学时期。 如果不是毕业证书印着专业的名称,她说不定早就在社畜生活中忘却了大学的一切。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姜木就是她大学的时候追到的。 已经过了十几年了,细节也记不清楚。只有大学时期的FLAG一直插在头顶,让人更加疲惫。 云鹤每次记起自己当时的嘴脸都要在心里暗骂一句。 她那时候还青春年少,不知道未来会面临怎样的困难,更不知道自己只是命运漩涡里的求生蝼蚁,撑着脸对姜木嘟囔:“我们两个未来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可事实上,虽然她们两拥有了未来,却没有拥有好日子。 姜木当了语文老师,每周三节早自习,起早贪黑。她混了那么久,也只从小职员混到一个小主管,该加班还是加到傍晚。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她和姜木倒是没红过脸,平凡地过了下去。 可还是,遗憾的。 两个女人在一起本就要承受世间的恶意和闲言碎语。携手走下去着实不易。 云鹤自问参不透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乐趣,只能看到爱人疲惫的目光,变得粗糙的手指,眼角皱起的鱼尾纹。 她从小就过苦日子,自然可以忍受这样的人生。那姜木呢?她午夜梦回问过自己数次,却不敢真的问出口。 姜木和她在一起变得好累。 没有和她在一起前,姜木还是家里的小公主。虽然不是什么钟鸣鼎食大家,也称得上中产阶级。家里有帮忙处理家务的保姆,化妆品也是于云鹤而言昂贵的高端品牌。 出柜和家里决裂不说,女孩的生活水平也直线下降,经济独立后,工作好多年也没跟上之前的生活品质。 每次上班上到疲倦,丧气闭上眼睛的emo时刻,云鹤的记忆都会闪回到大学这段,她信誓旦旦地承诺,她们两会过上好日子。 伤心到浓时也不是没有哭出声音的时候。姜木忙了一整天,明明睡得沉,却像在她身上装了感应器,半眯着眼把手从背后穿过来,紧紧抱住她。再哑着声安抚:“不哭啦不哭啦。再哭明天上班眼睛要肿了。” 她是人如其名的木头,不擅长说别的动人情话。却也这样抱了十几年。 所以为什么自己要重生呢。把这样失败的生活再过上一遍。 手机里有三条信息。一条是室友提醒交作业,剩下两条都是来自“吸血鬼”。 这备注骂得正到位。她的父亲根本不算父亲,只是提供一半基因的工具人,离异后更不管她死活不说,还找女儿要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保持了什么样的圣母心,还没拉黑删除。 划到熟悉的头像。 姜黄色的田园猫。懒洋洋地打哈欠,像是姜木本人。乖顺慵懒。 上一条信息还是她约姜木一起去密室逃脱。 十几年前的记忆她实在记不清晰,简单翻阅一下记录也没有确定下时间段。 无奈只好搜索关键词。 “表白”、“交往”、“喜欢”。 一无所获。 看来她们俩并没有进入恋爱关系。 在提炼出这种讯息之后,空落的腹部却传来了不明的疼痛。奇怪的讯号流窜在身体里。 云鹤长吸一口气。 一直以来的郁结促使她去幻想其他可能。 而每一个幻想里,姜木都比和她一起生活好过千百倍。 她蓦地想到她重生前做的最后一顿早餐。自己把蛋煎得过了头。而点进姜木现在的朋友圈。迎面而来的却是几张精修过的晚宴图,盘子里的牛排一眼就售价不低。 她当时怎么会想把这样的姜木拉下来呢? 大学时期的自己真是糟糕啊。 云鹤环视一圈小小的出租房,地上的垃圾还没有处理完毕。厨房里还有碗堆着,衣服也扔在盆子里。 也是。她好像是和姜木在一起之后才改掉了这些坏习惯。 自己当时为了追姜木也的确改变了很多。云鹤失笑。 不过那远远不够。让姜木未来变得更好的方式,其实是让她拥有更好的选择。比如,除掉云鹤之后的其他选择。 女孩拉开了窗帘。 真正坐在教室里,云鹤还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脑海里封存极久的影像鲜活浮现在面前。熟稔一点的室友端着书坐过来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只看脸叫不出名字,可是对方说出来的话却莫名让云鹤产生熟悉感。 的确是听过的,不过这大概基于她对姜木相关记忆的熟悉。 “听说姜学妹今天被隔壁学院一个帅学姐摆蜡烛表白了。嘶,第一次见这么大阵仗。” 啊,当时的自己好像头脑一热就给姜木发了一连串的信息,还约在了樱花园见面。 难得见云鹤兴致不高,女生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输出:“我可吃你们俩CP了,御姐配萝莉。你努努力A上去,可别辜负我上次给你的助攻喔。” 助攻。云鹤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生锈了。理出事情的始末需要使劲回忆。 这家伙是乔枝晴。没记错的话,就是她把路过的姜木拉进了读书社。书没见怎么读,但的确帮自己出了不少接近姜木的馊主意。 按照她的说法,姜木身上有一种,看上去就不太直的气质。 不过事实倒也的确如此。 按照轨迹,今天晚上,她就会急躁地对姜木表达爱意。还因为吻技欠佳咬破了对方的嘴唇。 可很久之后,姜木会偶然谈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说出不解风情的话却毫无自觉,“其实当时没有那么喜欢阿鹤,但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心里的想法,就答应了。可是,后来越来越喜欢。” 现在还没有那么喜欢。 所以没有她的主动表白,命运无情的齿轮便不会开始转动。 盖棺定论。云鹤翻开书,对上乔枝晴的眼,压低声音,“我不太想追了。” 乔枝晴的反应比她还大,书本掉到地上不捡,也要侧过头来问:“为什么?你们上次还一起出去吃饭了不是吗?姜学妹也没答应那个学姐啊?” 云鹤不回答。指尖微妙地颤动。 “还是说,你变心了?不应该啊,姜学妹漂亮多金脾气好,你眼光难道还能更高吗?不对!你不会直女装姬,现在喜欢男的了吧?” 好吵。 台上老师扫视过来,云鹤也撞撞乔枝晴的胳膊。 她这才停下喋喋不休的嘴,改用手机连发问句。 手里没有需要处理的文件,只是这样悠闲地坐着,有点不习惯。 云鹤翻开书,只有一阵陌生。 水课没什么好听的。她找不到好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不追姜木这件事,最后只能轻描淡写地道谢,似是而非地回答:“有点累了,所以不想追了。” 真是辛苦她一直替自己张罗着。 重生回来的第一步,就这样顺利地踏出去了?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乔枝晴拍了拍她的肩膀,学着云鹤压低声线一字一顿:“晚——上——我——请你——吃饭——吧~一个午觉的功夫,你跟低气压上身似的。吃点好的,别丧气。” 云鹤摸着笔杆,努力一次,也没找回自己十几年前的元气状态:“别贫。” “不过你晚上可能和我吃不了了。还是直接转钱给我吧。”乔枝晴捻着她干枯的发尾。 “喏。你看那边。” 姜木拘谨地站在玻璃窗外,朝里边看。 “又不一定是来找我的。” 不过说完这句,云鹤还是里里外外把女孩打量了一遍。姜木穿着制服裙,留着齐肩的长发,右边还坠着星星的耳钉。正青春年少。 “不找你找谁?她听完你那句话连志愿活动都直接翘了。直接从活动室跑过来的。” 云鹤整个人停顿几秒。 “什么话?” “就是,你刚刚说的,累了不想追那句。” 这家伙还两头吃。通风报信。 这节课剩下的十几分钟一下就变得难捱起来。 姜木像树一样杵在那,偶尔把眼神刷刷扫到她身上。 下课铃响的时候,乔枝晴嘴角还挂着高兴的笑,拍了她的肩膀,“你成了别忘记欠我一顿饭啊。” 云鹤无言。 姜木的眼神看得她莫名有几分无措。 不论二十九还是十九,她永远有着清澈的眼。牵扯着云鹤的神经,让她有些眩晕。 走出校园的路不长。干枯的树叶被踩乱一地,姜木心情也繁乱,端着,又想说点什么。 她不知道。眼前的云鹤已经不是只年长她一岁的女孩。 脚步声轻轻的。就像在适配两人惴惴不安的心。 “学姐上次说,要请我去你家吃饭。今天可以吗?” 云鹤今天已经不知道在心里叹了多少回气。她光扔了垃圾,有些地方还没处理干净,碗筷还堆在那里。 不过。 姜木过去说不定就能发现自己的真面目。然后从这样不匹配的恋爱错觉中清醒过来。 有些事情,也是该说明白。 “好。”她听见自己轻轻回答。不安地屏住了呼吸。 姜木一向不是那种很成熟的人。十九岁更是青涩。 到了密闭无人的空间,她就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想法,任情绪从身体里飘出来。 “学姐,不打算追我了吗?” 早知道她会来问这种事情。 云鹤张口就想教育她残酷的社会现实,可想到是自己先招惹了她,又暂时闭上了嘴。 “学姐不喜欢我了吗?” 姜木向来问得直白。 时间再往回倒一些,回到重生之前,早起的姜木还地把头埋到她的胸前,迷糊着问过类似的话,“我职称评级马上下来了,能涨三百块的工资,爱不爱我?” 她是怎么答的? “爱爱爱,你再不起床要来不及吃早餐了。” 有点敷衍,但回答还是爱的。 现在她没法回答。喉咙像是塞了棉花,怎么都挤不出“不喜欢”几个字。 “没有。”她答。却也闭口不说喜欢。 姜木脸上严肃的神情一下就消失不见。像是一只虚张声势完毕后咬上她裤腿的小狗。 “那就不要再追了。和我交往吧。” 这次的告白不是出自云鹤的嘴。重生引起第一次蝴蝶效应让她有种心脏被紧攥着的窒息感。 “好吗?”女孩急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 即使是年长了十几岁的灵魂,却也无法简单应对此刻的状况。拒绝的话像是烫嘴,挂不到嘴边,攒在心尖。 不回答,就是无声的拒绝。等待的女孩焦灼,手指攥到发白,身体无意识地后撤一步,拉开一点点距离。 云鹤用反问句代替回答,“你有没有没想过和我在一起以后要经历多少麻烦?你家里会答应你和女孩子在一起吗?你还年轻,考虑不够周全,要是以后后悔怎么办呢?” 姜木对着她眨眨眼,似乎是寻到了突破口,像回答大人问题的小孩,一词一句地回复:“想过呀。答应也罢,不答应也没关系。我都不会后悔的。” 小孩子。不管不顾。真是十足小孩子气的回答。云鹤在心里感叹。 姜木这时候大概完全没想过未来的事情,目光浅得很,下头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你以后会后悔的。” 即使未来的姜木从没说过这种话,云鹤却是十分笃定的语气。 女孩把脸凑过来,即使鼓起勇气、带了莽撞、也温柔得像是一摊化开的水,“我不会后悔的。和我交往吧。” 云鹤眼看着她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没有做出什么推拒的动作。 好像她刚刚说的教诲全是不安产生的欲拒还迎。 她不禁悲哀地想,自己怎么可能真的对姜木坚定地说出不字。 这是十九岁姜木和二十岁云鹤的初吻。 最开始姜木和她接吻的时候都喜欢咬人,像是要互相标记领地,爱得热烈放肆。 可现在云鹤微微张开嘴,像引领一样,引着那条柔软的舌头进到自己的口腔里,任由姜木剥夺着她的气息。 寻到姜木身上带着的那点清浅香气,她才感觉自己真的活过来。 “我们这样算是交往了吗?” 在亲吻过后,云鹤习惯性顺靠着沙发倒进柔软里,眼看着女孩压过来,习惯性闭上眼睛。 她有些恍然,甚至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扣子上。 对。只是亲吻而已。还远远没有到要做的地步。 她睁开眼睛,对上姜木亮晶晶的眸子。眼尾的粉红色眼影像是添了点红。 “对。交往了。” 姜木像寻到窝打滚的小狗,把头埋到她的肩膀,使劲蹭上好几下,“我好高兴。” 云鹤轻拍着她的后背,“你以后不高兴也要说出来,以后要是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不当情侣,也可以做朋友。” 姜木略不赞同地扯扯她的衣领。用她特有的装傻来跳过这个不愉快的假设。 她半撑着,自然地转移另一个话题,“阿鹤眼角的痣好漂亮。可不可以亲一下。” 她改口得很快。也像预演过千万次。 云鹤仰起头,在心里叹息。 那是泪痣。笨蛋。 是死后,恋人的泪珠化成的痕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