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风动

    世人皆知，北辰门乃武林第一门派。

    北辰门立派已久，传说是蓬莱散仙为平衡世间善恶，将不世出的绝学传授一名有缘人。此人施展绝学铲除大恶后，建立北辰门，广招弟子，卫天下正道。

    传说是否为真已无从考证，但凡是亲眼见过北辰门下首席弟子路景星，这传说无端也会真个五六分。

    路景星出身大族，是北辰门主亲自登门收来的。据说北辰门主一见路景星，当即断言此子之外，无人可当北辰大任，无人可守世间正义。

    路景星不负期望，为人正直、处事果断、武功高强，一言一行皆可称表率，受到师门上下一致推崇。

    北辰门人，皆以师兄为榜样，以天下为己任。不过，这当中却出现一个异类。

    路野是被门主捡回养育，他父母双亡，被捡回之前以乞讨为生。门主游历时见他可怜，便带回了门派。

    门中不乏这样身世的孩子，他们被带回后，都由路景星进行教导。路景星不论他们出身，在教导上一视同仁，赏罚分明。

    门众长成到12岁，要进行考核。

    考核优秀者，可以作为门派内门弟子，继续修习并接领锄恶任务。考核不合格者，若是想要下山，可以收到一笔立业成家的本钱然后离开；若是不想下山，可以作为后勤弟子，负责门中杂事。

    因为路景星的管理，门中人大都纯朴，是走是留，都无怨怼。

    可是路野在江湖浸淫已久，早就养成了争强好胜的性子。他资质不足以成为内门弟子，又不想下山，本该是个洒扫弟子。他不甘心仅仅如此，便想用旁门左道提升自己的根骨。

    路野潜入藏书阁盗来古书，按照其中的方法，用银针插入自己风骨穴半寸有余，配合功法强行打通任督二脉。之后他在考核中力压众人，成为第一名。

    路野那刻正在暗自欢喜，突然一股劲风将他掀起。

    他落地时吐出一口鲜血，眼前发黑。等他终于可以视物，却见路景星执一把雪亮的长剑对着他的咽喉，目中隐隐有怒火。

    “私入藏书阁，盗取秘籍，还偷练其上的武功，以此取得师门大比的首位。”

    “你既如此做，现在可承担得起后果？”

    路景星字字铿锵，令路野冷汗直冒。

    他哆哆嗦嗦看向路景星，路景星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路野心一横回答：“我……我愿意接受师门任何惩罚，只要能让我留在师门。”

    路景星点点头，神情温和了些。

    “依照门规，你此举尚不至死。但是——”路景星的眼神变得锐利，语气也更加严厉。

    “你比试的成绩必须取消，不可能成为内门弟子，还要去执正堂领罚一月。”

    路野听见自己不用死，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听到后来的话，心中渐渐怨恨起来。

    他垂下眼，掩藏住自己的情绪，却听见路景星说：“我看你虽心术不正，但能承担自己的错误，就还有矫正的机会。”

    “既然你如此想成为内门弟子，那等你从执正堂出来，便来我这里，从当一个洒扫弟子开始吧。”

    路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路景星，路景星依然面无表情，冷酷得像从前那一双双冷冷俯视着偷窃被抓挨打挨骂的他的眼睛一样，可路景星却与那些人都不同。

    “算你走运，大师兄吩咐留你一条命。”

    路野被推得一个踉跄，皲裂的嘴唇却咧出个笑，看守他的弟子正好看见了，不悦地说：“你笑什么？”

    路野赶紧做出惨相，装作怯怯地说：“不是，我是疼得扯到脸了。”

    看守人不好再多说什么，皱着眉冷冷盯着一脸畏缩的路野。

    “快走！大师兄还等着。”语气凶狠却不再推搡路野。

    路野胡乱点点头，低着头跟在看守身后。仔细看去，他眼中分明没有一丝畏惧，满是阴郁。

    两人不多时到了路景星的住所。

    路景星生活简朴，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就挂了一把剑，平日里除了有弟子负责打扫，没有另外安排弟子服侍。

    他们来时，路景星正在练剑。

    心随意走，招顺势行。凌厉高深的剑法在路景星手中却行云流水，婉若游龙。

    路野愣愣看着路景星不经意望来的一双清冷的眼，一颗心被猛地攒紧，脑海里只容得下这唯一的画面。

    不知何时，路景星收了剑势，朝他们走来。很多年以后，路野依然记得那个时刻。

    路景星面若春花、发似墨鸦，衣摆被风掀起飘飘若仙，可他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不容亵渎的气场，教人一眼望去只有惊艳而无轻慢之心。

    这是路野生平第一次，不带任何杂念、这样明明白白地直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人。

    看到负责看守的弟子，路景星的眉眼由冷淡变得柔和，语气仍是淡淡的：“劳烦师弟带他来了。”

    看守弟子受宠若惊，忙称不麻烦。路景星点点头，才看向路野，眉头轻皱：“看来你已接受到教训。”

    路野受到审视，感觉路景星仿佛能看透一切，又见路景星皱眉，莫名起了慌乱，说话倒是真的小心起来：“大师兄……”

    看守见路景星神色严肃，便开口道：“大师兄，此人心术不正，举止多有不端，您要是不愿再见到他，我即刻赶他走。”

    路野暗暗瞪了一眼看守，心中骂他多事，但也不敢在路景星面前发作。路景星却看向这弟子，眼中透露些许失望。

    “执正堂，执门中之正、执天下之正，从来非执我一人之正。“

    “他既已受足罚，错便已得到承担。你此言，岂非有违执正堂的理念？执正堂弟子若不公正处事，又有何立场督促惩戒门中弟子行事？”

    这弟子被路景星一番话说得冷汗淋漓，不敢再抬头。

    “人已带到，你回去吧。回去抄十遍执正堂堂规，交给主事。”

    看守路野的弟子颓然离开。路野正在高兴这个讨厌鬼被教训还不能还嘴，感受到路景星的目光，赶紧做出安分模样。

    路景星语气冷淡，但不含厌恶。

    “你以后，就在我身旁，负责我的一些杂事。”

    路野点点头，想到能和路景星朝夕相处，情不自禁心花怒放。

    路景星没有注意他的激动，目光略过其身上深深浅浅的大小伤痕稍有停留，犹豫了下，从怀里拿出一个青瓷瓶递给路野。

    “你这一身血痕，且去洗洗，然后用此药外敷。”

    说完，他带着路野去了侍从的房间，指点了路野在哪儿取水洗漱后才离开。

    路野恭敬地送走路景星后，从怀里拿出那个青瓷瓶，凑近闻得到一股清淡药香。

    他定定凝视这个瓷瓶，手指在瓶身上不住地轻柔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