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狭路相逢
第七十八章 狭路相逢 整座武威关孤城天摇地动，嗡隆隆震了好一会儿，方才停歇。漫天尘土飞扬弥漫，宛若置身沙暴之中，迷得众人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了。 又听得一阵拖盔曳甲的杂乱脚步声，黄尘风暴中仓惶跑出一群蛇族亲兵，一个个惊魂未定，从头到脚满是尘土碎屑，形容狼狈至极。 闵惊鸿匆匆一数，回来的人数还不及派去的一半，高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快说！” 那执旗武士满脸羞惭之色，下拜说道：“启禀族长：属下方才带人追入地道，行出约莫里许，远远听到亲兵呼喊之声，我们寻声而去，找到了第一批出发的亲兵。他们迷失方向，正自焦急无措。 “大家汇合之后，属下通传了族长的命令，于是大家准备一起回来护驾太子。不成想黑暗中岔道密如蛛网，我们也……也迷失了道路。” 闵惊鸿说道：“真是难为你们了，后来你们是怎么出来的？难道是地道塌陷露出天日，你们就回到地面了？” 那执旗武士更是惭愧，说道：“地道塌陷也是无涯盟使的奸计。我们正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忽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前后落下两块断路巨石，严严实实封住通道。紧跟着通道上方掀开夹板，一群魔修站在上层往下放箭——” 闵惊鸿大怒，说道：“这群魔修如此狡猾！” 那执旗武士说道：“敌人狡猾，属下疏于防范。那时箭落如雨，许多兄弟都挂了彩。大家进退不得，匆忙举起盾牌防御，一时全无反击之能。 “忽听得一声清啸，一名黑衣人修冒着箭雨，飞身蹿到上层，接着就是一阵激烈冲杀。他一人杀得群魔阵脚大乱，箭雨稍歇，我们这才得了机会，纷纷爬到上层。 “那群魔修抵挡不住，连忙退走。上层的道路一样复杂繁密，正好有他们在前引路，我们就紧跟而去。谁料无涯盟手段阴毒，连自己人的性命都不顾了，只听一阵巨响，也不知启动了什么机关，地道突然分崩离析，四面八方不断塌陷崩落，那群魔修尽数被乱石砸死！ “我们吓了一跳，赶忙掉头寻找其他道路。幸得那黑衣人修行动迅捷，他在前带路，很快发现外面微光，找到了一处出口。他又让我们先出来，他独自执剑断后，免得魔修还有后招。” 闵惊鸿说道：“这位黑衣人修如此英勇义气，可真是英雄了得。他现下可安然出来了吗？怎么你们只顾自己逃命，都不顾恩公的死活了？” 那执旗武士说道：“他出来了，就在后面呢。只是他……他是……”这武士先前辨认容貌，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因此吞吞吐吐不敢禀告主公。 闵惊鸿说道：“他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敢说的？”又看向闵莲君等人，问道： “方才我远远看见祭坛边上，有一个黑衣人在跟两个魔头相斗，想来就是这位黑衣人修了，他也是你们的同伴么？” 闵莲君等人亦是神色犹豫，作声不得。 方云漪刚想说那人就是屠龙圣仙，但不知闵惊鸿这位龙族忠臣会作何感想。他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开不了口。 闵惊鸿见众人神情不对，胸中疑窦丛生。 只因方才战况混乱，闵惊鸿又更加关心亲儿子和龙太子，并没有分神留意到严惟洲。不然只要瞧见了严惟洲的剑法武功，就是把严惟洲烧成了灰，闵惊鸿也认得出是华虚门嫡传高手。 冷风阴测测吹过孤城，漫天扬尘渐渐飞散。 众人忽然都安静下来，因为他们都望见一片黄土迷雾之中，一个黑衣青年手持长剑，缓步走近广场。 那执旗武士忙道：“严……严掌门，你出来了。方才地道内凶险万分，多亏你出手相救，我等感激不尽。” 严惟洲无情无绪，长身玉立，说道：“除魔卫道分所应当，不管是谁我都会救的，不必言谢。” 他身周一道道魔气纵横缭绕，愈发显得他肤色苍白胜雪，一张冷峻面孔如玉像一般，没有半分血色。 闵惊鸿一对银色蛇瞳死死盯着严惟洲，低低唤道：“屠龙圣仙，原来是你！” 严惟洲哼了一声，说道：“闵族长，别来无恙。” 今晚连番血战之后，严惟洲目光透露出肃杀之气，手中长剑冷光飒然，剑身浸满敌人的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路血珠。连他的黑色长袍都浸了血，黑色布料隐隐显出湿漉漉的红印子。 方云漪连忙扶着万俟兄弟的胳膊，挣扎着站起身来，说道：“闵伯父，我知道大伙儿旧有怨仇，但屠龙……严大侠他曾几次有恩于我，他……” 闵惊鸿露出激愤之色，于方云漪的话充耳不闻，快步走到严惟洲身前，说道：“你胆子倒是很大，竟然敢大摇大摆到南疆逞能！” 严惟洲冷冷说道：“严惟洲又不会跑到别人家里，假装热心结盟，实则心怀鬼胎要谋害主人，又有什么不敢来的？” 闵惊鸿说道：“嗯，十八年了，你当年就是个冷冰冰的少年，从来不爱搭理人，如今更是冥顽不化，硬得像是块臭石头。大家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招惹也就罢了，你是华虚门掌门人，不老老实实在水月湖习武求道，今日跑到南疆来作甚？” 严惟洲说道：“我已经不是华虚门掌门了。” 闵惊鸿冷笑道：“瞧你这满身黑气，华虚门确实容不得你。怎么你也入了魔道啊？” 严惟洲方才力战之时，魔气已经散乱不可收敛，气海颠乱，折磨难当。 不过，他这些年早已习惯了魔气失控的痛楚，表面上仍是不露声色。 他懒得跟闵惊鸿言语，随手把那柄鲜血淋漓的长剑插在地下，径自走向方云漪。 闵惊鸿大喝道：“护驾！” 蛇族亲兵连忙披坚执锐，迅速排成几排，里三层外三层护卫着方云漪。 严惟洲停住脚步，说道：“要动手么？” 闵惊鸿抬手一挥，凛然道：“南疆偏僻之地，容不得屠龙圣仙这号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还请屠龙圣仙立即离开，否则休怪蛇族不懂待客之道。” 严惟洲于蛇族亲兵的阵势不为所动，两道森寒目光穿透人群，直勾勾望向方云漪。 方云漪心头一凛。万俟兄弟各自按住兵刃，静观其变。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剑拔弩张僵持半晌，严惟洲忽然说道：“方云漪，你是龙太子。” 方云漪硬着头皮答道：“我是。” 严惟洲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方云漪说道：“我们此刻都要去小龙山，闵族长愿意帮我疗愈内伤。”他不敢越俎代庖，邀请严惟洲同来，更何况严惟洲十有八九不愿意去。 那么严惟洲要去哪儿呢？中原正道已经将他肃清驱除，四方妖族也视他为仇敌。天下虽大，却无他的容身之地。 严惟洲说道：“我不是问你这个。你是紫霄天龙太子，十八年前你的父母、你的族人搅得四海倒悬，生灵涂炭。当年的残酷惨状，多少人至今刻骨铭心。如今你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你打算怎么办？” 方云漪迟疑道：“我……我不知道。” 人妖大战祸及四海，他这个仅存的龙太子如何能够安身立命？他的身份何尝不是百般尴尬？ 闵惊鸿昂然道：“蛇族必当誓死护卫龙裔安危，殿下自有殿下的去处，与阁下有何干系？难道你要再做一次屠龙圣仙？” 严惟洲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周魔气散乱横斜，如一道道黑影笼罩着他。 闵莲君低声道：“爹爹，他们俩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之间的情况……要复杂得多，我回头一并跟你细说。” 闵惊鸿皱眉看了儿子一眼，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还能有什么复杂了？” 闵莲君说道：“爹爹听我一言就是。” 严惟洲抬手捂住了左边小腹，低垂眉眼，身形微晃，低声说道：“方云漪，你虽没有坏心，这里还有许多人愿意护着你，但这个天下，未必能容你。” 方云漪看了看周围的人们，目光变得坚定了几分，认认真真说道：“你说的，我心里有数。我不懂得什么天下大事，我只想保全我自己和我在乎的人，安安生生过太平日子就好。不过，有许多事情并非我能掌控，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元虹听到严惟洲不断相问，心里也在替方云漪筹谋未来。其实在场众人都想象得到方云漪前途多舛，可谁也想不出一条对策。 严惟洲听了方云漪这番话，却点了点头，意似认可，说道：“世间众生，奔走忙碌，何其辛苦烦恼？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人所在意的一切，顷刻之间就会化为乌有。到头来落得个两手空空，又有谁不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方云漪觉得严惟洲神情不对，迟疑道：“严圣仙，你……你怎么了吗？” 东迦罗瞧见严惟洲的衣袍不断滴落血珠，忽然心中一动，呼道：“屠龙圣仙受伤了！” 话音刚落，严惟洲再也支持不住，身形晃动了一下，轰然单膝跪倒在地。他紧咬薄唇，神色隐忍，发出断断续续的粗重呼吸，手掌紧紧摁住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