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风流云散
第七十六章 风流云散 场中众人都打得不可开交,谁也没空去多看一眼那群人马。 不一会儿,那群人马奔到广场中间。严惟洲算是这几人中最游刃有余的,百忙之中分神看去。 只见近百名武士身骑白马,各持兵刃飞驰而到,皆是银发银眼,披挂银甲,一眼望过去耀眼夺目,如霜胜雪。 只有中间那首领模样的人物,独独没有穿戴盔甲。他严严实实披着一件黑色兜帽披风,跟闵莲君平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那首领身旁又跟着一名武士,手中高举着白蟒牙旗,金色丝线绣着四个波光粼粼的大字“戍守南疆”。 那执旗武士大喝道:“闵氏蛇族亲兵在此,何方鼠辈胆敢在此斗殴生事?还不速速罢斗!” ——这群银甲武士正是蛇族家兵。 闵莲君解开束缚之后,身子仍是不适,但群魔与众人拼杀得激烈,他不能置身事外,只能强撑着站起身来,手持灵蛇软剑护卫身周,唯求自保而已,心里憋得火急火发,闻声答道:“这些妖魔鬼怪都是无涯盟的走狗,快……快拿住他们。” 那执旗武士隔着人群,远远认出闵莲君,又惊又喜道:“是公子爷!公子爷回来了。” 那首领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执旗武士高声喊道:“传令下去,大伙儿一齐冲啊,不能放过一个敌人!”手中白蟒牙旗迎风往前一挥,猎猎作响,英气逼人。 蛇族亲兵齐声呐喊,纷纷催逼坐骑冲入战圈。 有道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无涯盟魔修人数虽多,但与众人相斗已斗,死伤过半,余者心乏气竭,军心彷徨不定。 蛇族亲兵则精神奕奕,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挥舞兵刃,如砍瓜切菜般冲翻了无数魔修。剩余的魔修兵卒四散抵抗,乱作一团。 东迦罗看见援兵来到,不禁精神一振,如虎添翼,呼的一杖重重砸向邢世柔,几有开碑裂石之浑厚力道。 邢世柔见势不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将手中极乐寺弟子往前一抛,转身奔向祭坛。 东迦罗腾出左手凌空拍向那弟子,这股掌力与那弟子身上的疾冲之力相互抵消,斜斜把那弟子带到侧旁。那弟子软绵绵卧倒在地,气息奄奄,不知死活。 就是这么迟得一瞬,邢世柔已跑出了数丈之远。 东迦罗说道:“想逃?有这么容易吗?”左手在禅杖上用力一推,与先前的那股雄浑力道叠加在一起,禅杖嗖的一声直飞出去,风驰电掣,声势逼人。 邢世柔听得风声来袭,连忙扭身避开,却还是被禅杖擦到了身侧,一股正大刚猛之力激荡全身。 邢世柔脸色登时变得又青又白,勉力再跑出几步,忍不住捂住胸口,哇的吐出一大口黑血。 禅杖又飞出数丈之远,接连击倒了四五个魔修,才呛啷啷落地滚开。 东迦罗踏风直逼而来,又是一掌拍向邢世柔后心。 邢世柔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待得东迦罗的掌风击到背心,邢世柔的碧血机关臂陡然转了个弯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挺挺反折过来,硬生生接下了东迦罗这一掌。 肉掌与机关臂轰然撞击,如钟鼎撞击般震得嗡嗡作响。 邢世柔顺势转身,飞起一脚踢向东迦罗的下巴。 东迦罗的右手虎口震得一阵发麻,挥起左掌,径自去拿捏邢世柔的足腕。 邢世柔一招鸳鸯连环,右脚飞起攻击东迦罗的肩膀。 东迦罗手腕一翻,竖起掌缘狠狠砍了下去。 邢世柔应变奇速,身子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双腿擦着东迦罗的手掌翻了上去,同时探出左爪,猛地抓住东迦罗的手臂,东迦罗的内力登时急速往外倾泻! 东迦罗身子一震,立即撒手退开,邢世柔这才落在地上。 他不能再跟东迦罗纠缠,踉踉跄跄直跑出去,正是金命水命,走投无命。 东迦罗还待追赶,一个蛇族亲兵恰好纵马奔了过来。地下横七竖八伏着几个一动不动的魔修,像是已经毙命,哪知马蹄经过之时,一个假死的魔修忽然挥刀砍中马腿。 那马凄声嘶鸣,前腿一弯,向前跪倒,马上的亲兵猝不及防被摔下马背。又有两个假死魔修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挥舞兵器就往他身上招呼。 东迦罗怒道:“好阴毒的手段。”飞身抢上,啪啪两掌拍开了那两名魔修,一把拉起了那名蛇族亲兵。 又有五六个魔修喊叫着围攻而来,东迦罗捡起禅杖,顺手料理了这些虾兵蟹将。 邢世柔趁机跌跌撞撞跑到祭坛边上,只见裴、黄二魔还在跟严惟洲鏖战。 严惟洲力战正酣,淡淡魔气又散布周身,剑招变化多端,十招之中九招都是攻势,端的是狠辣无比。 裴、黄二魔脸上手上都挂了彩,打得狼狈至极,兀自咬牙硬撑,显然是撑不了多久,这一回只怕要连人带着兵器,双双毁在严惟洲剑下。 邢世柔嘴角挂着一抹儿黑血,说道:“你二位怎么还在跟他缠?” 严惟洲一招“三潭印月”,剑尖化作三个银色光点,夹着劲风裹住了黄泉娘子。 黄泉娘子连连倒退闪避,手中一盏本命灯东摇西晃,堪堪撞开了严惟洲的剑尖。 裴雪红稍得空闲,瞥眼看向邢世柔,说道:“啊呦,邢香主怎么受伤了?” 邢世柔说道:“裴香主打得也不轻松啊。” 严惟洲手中长剑刺中了黄泉娘子的左腿,黄泉娘子惊呼一声,一下子瘸了,急道:“这当儿还拌嘴么?” 裴雪红脸色一变,手中铁梅枝拂向严惟洲胁下。 严惟洲右手长剑往回一拽,左手掐着剑诀轻轻一弹,裴雪红的铁梅枝铮的一声弹了开来。 严惟洲反手一剑刺中裴雪红胸口,一朵血花霎时绽放。 裴雪红痛呼出声,慌忙退后。黄泉娘子的本命灯紧跟着飞来援助。严惟洲长剑转了个圈儿,恰好弹开了本命灯。 裴雪红趁机退到旁边,飞起双指快速点了穴道止血。 邢世柔冷冷一笑,只作壁上观。 靖太昌一边与万俟兄弟相斗,一边环顾场中情状,心中权衡局势,知道今夜不能再讨得好去,于是当机立断,唰得一刀砍向祭坛上的方云漪! 方云漪躲闪不得,心悸难当,闭目昏死了过去。 万俟兄弟大惊,分从左右上前相救。 靖太昌这一招其实是虚招,一刀砍出就抽身而走,纵身一扑跃到严惟洲等人中间,抡起紫金刀接过严惟洲的剑招,喝道:“撤!” 邢、裴、黄三魔或轻或重都受了伤,得不的一声,连忙败退向北。 群魔听到盟主号令,一边对抗蛇族亲兵围剿,一边争先恐后奔向广场北面。只剩下一些魔修被蛇族亲兵拖住手脚,欲进不能欲退不得,仍然围困在场中。 严惟洲刹那间与靖太昌拆了数十招,一个剑走轻灵,法度冷峻,一个刀势猛恶,来势汹汹。两人心中都暗道对方武功了得。 严惟洲心道:“此人武功亦正亦邪,水火相济,实在不容小觑。不知他从哪里学来这一身厉害武功?” 靖太昌知道一时半会儿收拾不下严惟洲,黑漆漆的豹尾巴狠狠一甩,昂首一声呼啸。 围困在场中的魔修们刹那间如癫似狂,尽数弃了各自对手,恶狠狠扑向严惟洲。 群魔有的抱手,有的抱腿,如同发狂兽群围攻猎物,层层叠叠困住了严惟洲。 靖太昌趁机抽身就走,紫金阔刃刀当先开道,一路所向披靡,蛇族亲兵们阻拦不住,须臾间靖太昌冲到广场北面,飞身跳入一个黑黝黝的井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武威关广场的地下,当年挖掘了蛛网般的复杂密道。靖太昌身为黑豹族传人,所有密道线路烂熟于心。 今夜策办大事之前,他预先把脱身线路交代给了手下。所以他一下令撤退,无涯盟的残兵败将们,只要是能脱身的,便如蚂蚁涌入地下巢穴,顷刻间一哄而散,逃得干干净净。 严惟洲挥剑砍翻了所有纠缠他的魔修,一看靖太昌已经跑了,便挺剑直追过去。 那首领又说了句话,执旗武士高声传下命令,蛇族亲兵当即分作两批,一批追入地道搜寻魔修,还有一批留在广场中救死扶伤。 乌云渐消,雷霆隐没,黯淡天际隐隐透露出一抹清冷月色。风声萧萧,武威关孤城又陷入死寂之中。 广场到处都是鲜血断肢和毁坏兵刃,地下躺满了或死或伤的人、妖、魔,凄冷风声中回荡着痛苦的呻吟声。 两个蛇族亲兵滚下马背,飞步抢到闵莲君身边,恭恭敬敬搀扶住他的臂膀。 闵莲君摇了摇头,喘息着说道:“我自己能走。”两名亲兵又低眉顺眼守卫在旁。 那首领翻身下马,缓步走到闵莲君面前。 篝火的火焰突然暴涨升高,高高大大的柴堆喀啦啦烧塌了半边,蹭的腾起一大片灰尘。 闵莲君低声唤道:“父亲。” 那首领正是闵莲君的父亲闵惊鸿。 闵惊鸿掀开兜帽披风,只见他形貌俊雅,年约五旬,神情郁郁寡欢,一脸清苦之相。 他满头长发银得发白,和闵莲君对面相立,便如两道月光互相辉映。 周围的蛇族亲兵们也都是银发,但就不如一老一小两位主公那般色泽纯净了。 闵惊鸿看儿子形容狼狈,不由得抿紧薄唇,嘴角边刻着两三道皱纹,说道:“莲儿,你独自去中原庆贺朝天教千年大典,这些天来迟迟不回,又无半点儿音讯,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带人出来找你。今夜远远看见武威关上空天象奇异,我们过来一看究竟,没想到恰好救下了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闵莲君说道:“儿子此去中原风波不断,叫父亲担心了。许多事情一言难尽,回头再跟父亲细细禀报。” 闵惊鸿点点头,说道:“无妨。生死之外再无大事,只要你人平安无事就好。怎的你脸色这么难看?” 闵莲君说道:“儿子吃人暗算,不慎中了麻药。” 一名亲兵连忙取出清毒药丸献给闵莲君,闵莲君接过来吞入肚中,暗暗运气吸收药力。 闵惊鸿又道:“武威关怎么有这么重的硫磺味道?如此呛人。” 东迦罗这时提着黄金禅杖奔了过来,闻声说道:“我极乐寺弟子用硫磺制成了流火弹,恐怕闵族长闻着不大痛快。” 闵惊鸿斜溜着一双蛇瞳看去,认出东迦罗是人修,便收回目光,懒得和他言语。 闵莲君服下药丸,精神稍长,回头看向祭坛,说道:“父亲,那是方云漪方少侠,他……他是……” 闵惊鸿早就看见了祭坛上的方云漪,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他是谁。他回来了,他……他长大了好多。” 闵莲君圆睁蛇瞳望着父亲,说道:“父亲,真的是你救了龙太子么?” 闵惊鸿黯然道:“龙宫通天震紫霄,神龙出世君天下。真龙太子终究还是无法寂寂无名,在江湖上埋没一生。我保得了殿下一时,保不了他一世。当日的一番心血,今夜尽数付之东流。这孩子以后的路……唉,难道龙族最后的血脉,终究还是不能保全吗?” 东迦罗心中牵挂方云漪的安危,快步抢上祭坛。闵莲君心急如焚,不由自主也追了过去。闵惊鸿又叹了一口气,慢慢跟在最后。 当群魔退避、风流云散之时,万俟兄弟解开方云漪身上锁链,将他平平放在地下。 元虹伸手按摩方云漪的胸口,全力为他推宫过血。重陵睁着一双黄澄澄的狼眸,目不转睛盯着方云漪,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元虹施救许久,方云漪仍是昏迷不醒,重陵焦急彷徨,元虹也着急道:“怎么还不醒呢?” 方云漪本就受了内伤,难道经受不住炼化折磨,伤势又突然加重? 东迦罗、闵氏父子都围了过来。闵惊鸿说道:“你的手法错了。殿下身负封印已有十八年,一朝骤然解除,龙珠流转,气海震荡,殿下贵体暂时不能适应,这才昏了过去。只要为殿下抚平气海,便能醒转过来。” 万俟兄弟回头一看,瞧见闵惊鸿的相貌,便知他的身份。元虹说道:“还请闵族长出手相救。” 闵惊鸿也不多看他们一眼,盘膝坐下,伸手搭住方云漪的脉搏,一股银色真气注入方云漪的体内。 他行功之时,双目始终凝视着方云漪的面容,眼神中又是怜惜无奈,又是忧郁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