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龙王旧庙
第二十四章 龙王旧庙 严惟洲不为所动,脚步越来越快,沿着淮水奔出数里之远。 天刚蒙蒙亮,蓝茵茵的天幕之下,青色水田连绵不绝。远处出现一片村落,隐约听见公鸡打鸣的声音。 严惟洲折而往东,继续奔了一顿饭的功夫,没多久钻进一片稀稀疏疏的杨树林子,林中有一座破庙。 严惟洲径直闯进庙中,点了方云漪的穴道丢在一旁。自己将龙珠剑插入地下青砖,盘膝而坐,两手摁住龙珠,再次运气行功。 龙珠发出黯淡的光芒,忽明忽暗,时断时续。 严惟洲咬紧牙关,面色紧绷,额头滚落滴滴汗珠。 清晨杨树林里一片静谧宁和,只听得他的呼吸缓慢而沉重,显是在催动全身内力压制魔气。 方云漪靠在墙边动弹不得,看到他行功的模样,一时间也忘了哭鼻子,心中满是疑惑:“他究竟为何要手握龙珠?难道龙珠能助他镇压魔气?” 过了许久,严惟洲周身的魔气,一丝一缕收回了他的体内。 他深吸一口气,这才有空环顾四周,却见庙里供奉着一尊龙王塑像,原来他情急之下闯入了当地的龙王庙。 此地靠近淮水,每逢水灾水患,百姓必定大办法事祈福。 前些年当地豪绅在别处捐建了一座新庙,杨树林旧庙渐渐就没人来了。 庙中门窗枢机断裂,蛛网悬梁,满地尘土。锦障腐坏虫蛀,塑像彩漆褪色,但依稀可见龙王雕刻得栩栩如生,和蔼慈祥而不失威严气度。 严惟洲眉宇紧缩,猛地伸手掀翻了供桌,破碗破碟破香炉丁玲桄榔落了一地,扬起万千飞尘。 一枚发霉的果核滴溜溜滚到方云漪脚边,方云漪惊道:“怎的?你要拆人家的庙啊?” 严惟洲低声说道:“我这一生被龙族害惨了。” 方云漪愣愣看着严惟洲,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便道:“我不知龙族怎么坑害了你,但你已经带领中原各大门派,把龙族灭得干干净净,你这仇报得可算是淋漓尽致了。你就别再耿耿于怀,自寻烦恼了。” 话一出口,方云漪又想:“我可怜他作甚?他倒不知道可怜可怜我。”不由得自嘲一笑。 严惟洲说道:“我怎能不耿耿于怀?龙族虽亡了,龙皇帝的魔气却还留在我身上,附骨之疽,阴魂不散。积年累月下来,魔气紧紧缠固我的奇经八脉,总有一天,我会压制不住魔气,反而为其所噬……哼,等到那时,龙族也算是报了大仇。” 方云漪奇道:“龙皇帝又不是魔修,他哪里来的魔气呢?” 严惟洲恨恨说道:“造化弄人,跟你也说不清楚。” 他慢慢摩挲着剑柄龙珠,低头沉思半晌,忽然左手中指凌空一弹,嗤的一声解开了方云漪的穴道。 方云漪坐在地下不敢站起。 严惟洲说道:“你过来摸一摸龙珠。” 方云漪说道:“为什么?我……我不想摸。” 严惟洲叱道:“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有的是苦头给你吃。” 方云漪只得扶墙起身,双手慢慢拍掉衣袍上的尘土,磨蹭半天,方才慢吞吞挪到严惟洲身前。 他看了一眼严惟洲的脸色,然后抬起右手,探向龙珠,指尖稍稍碰了一下龙珠表面,便立即撤回,说道:“你瞧,什么事都没有啊。” 严惟洲说道:“你试着把内力输入龙珠。” 方云漪说道:“连你都不能操控龙珠,我就更加不行了,还是不浪费力气了罢。” 严惟洲脸色一沉,说道:“你再给我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我就对你不客气。” 方云漪心中暗骂:“难道你现在对我好客气吗?我好苦也。” 他强忍怒气,右手轻轻覆住龙珠,随即催动内功,掌心冒出一丝内力。 其实他内心深处有些担心,自己和龙珠之间当真有什么隐秘关联,所以只发出了细若游丝的微末内力,同时掌心微微拱起,并未直接接触龙珠表面。 哪知龙珠立即吸入了他那一丝内力,整颗珠子跟着发出耀眼光芒,就像那日吸血一般,光芒闪了一闪便即收敛,在人眼中留下朦朦胧胧的虚影。 方云漪一愣,严惟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厉声道:“你跟龙族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手劲极大,只要方云漪一字说得不对,他就要活生生捏断他的手腕! 方云漪惊怒交集,忍痛说道:“我出生的那一年,华虚门、朝天教还有其他门派一同攻打妖族,这些旧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时龙族一战而灭种,而我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婴儿,我和龙族能有什么关联?除非说是世仇罢了。” 严惟洲仍旧紧扣着他的手腕,逼问道:“那龙珠为何如此亲近你?” 方云漪胸中怒气上升,大声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严惟洲说道:“现下是我问你话,不准你油腔滑调反问我。” 方云漪气得想哭,嚷嚷道:“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你总不能不讲理啊!” 严惟洲看他的神色的确是一无所知,便撒开了他的手腕,默默想着心事。 方云漪兀自揉捏着疼痛的手腕,庙里安静了片刻,方云漪忍不住抱怨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严惟洲说道:“龙珠本就难以为我驱使,而且剥离龙皇帝的躯体之后,效力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倘若你和龙珠系出同源,或许你可以代替龙珠……就是不知道有什么法门,可以让你为我所用?” 方云漪一呆,脱口而出道:“不会是双修罢?” 严惟洲脸色一黑,说道:“你小小年纪,哪里学来这种不三不四的话?” 方云漪结结巴巴说道:“中原武林有不少门派或是专攻、或是涉猎双修之术,那也都是名门正派啊,怎么就不三不四了?” 严惟洲说道:“一棵树上结的果子还有酸有甜、各不相同呢,就算都是名门正派,那也要分高低尊卑、三六九等,不可相提并论。” 方云漪还要说话,严惟洲说道:“够了!严惟洲绝不会做那等败坏人伦的禽兽行径。这种难听话,以后休得再提。” 方云漪闭口不言,心里暗暗庆幸:“我就怕你想到歪路上去,你不愿双修才好呢。” 严惟洲默然片刻。 杨树林外的田野小路上,时时传来牛车滚动、行人言语之声,料想是附近的农人农妇正在赶早集。 严惟洲还剑入鞘,起身说道:“走罢。” 方云漪问道:“去哪儿?” 严惟洲说道:“带你回水月湖,慢慢钻研秘密。” 方云漪一声不响,眼眶变得红红的,满脸苦涩之意。 严惟洲警告道:“你要是敢掉一滴眼泪,我就点了你的穴道,一路扛着你走。我说得出做得到,你倒是试试看。” 方云漪心想此去水月湖路途遥远,要是一路都被点穴,四肢僵直不能动弹,那可难受得紧了,便努力憋住泪水。 严惟洲当先走出破庙,方云漪用袖子抹了抹眼角,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两人沿着小路来到市集,远远就听到热闹喧哗之声,有卖牛马牲畜的,有卖瓜果蔬菜的,有卖针线布匹的,有卖珠子簪花的,还有挑着担子的货郎穿梭往来,高声叫卖诸般奇巧玩意儿。 方云漪左看右看,只觉得颇为新鲜。倘若此时是跟狼兄弟一起闲逛,那可就太快活了。 严惟洲买了一顶纱帘斗笠,转手戴在方云漪头上。 方云漪知他是要遮掩自己的面容,免得被人认出严惟洲带着朝天教教主外甥到处乱晃,便抬手系好了带子,又道:“这顶斗笠好紧,箍得我头疼。” 严惟洲说道:“你头又不大。能看得清路就行了,不要无病呻吟、挑三拣四。” 方云漪说道:“你自己怎么不挡一挡脸呢?你就不怕别人认出你?” 严惟洲反问道:“认出又如何?我有什么好怕的?” 方云漪暗道:“看把你狂的,我就不信了,天下真没人能管得了你?” 两人走着走着,方云漪看到一家饭铺在卖包子,火灶上一笼笼竹屉腾腾冒着乳白色热气,伙计吆喝着揭开竹笼,一只只大包子圆圆滚滚,白白胖胖,挤挤挨挨,甚是可爱。 方云漪不禁腹中饥饿,拉了拉严惟洲,说道:“你给我买点吃的好么?我身上没有钱。” 严惟洲停步买了几只肉包子,又让伙计烫了两大碗豆汁,两人坐下来分着吃了。 吃饱喝足,严惟洲付了银子就要离开,方云漪好心提醒道:“你多买一些包子,咱们带到路上吃。” 严惟洲说道:“很不必,这一路上多的是饭店酒庄。” 方云漪说道:“万一没有怎么办呢?身上有粮,心里不慌。” 严惟洲深呼一口气,转头说道:“我方才说你要是敢哭,我就点你的穴。现在我再立一条规矩,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点你的穴。” 方云漪不言语了,心里好生憋屈。 严惟洲在市集上买了六匹马。两人各乘一匹,另外四匹跟在后面轮换接力,日夜赶路,只有吃饭睡觉时才会下马。 一路上两人甚少交谈,方云漪跟严惟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反正无法脱身,索性放宽了心,尽情观赏沿途的青山绿水。 其时正值春日,花草烂漫,秀木成林,有时经过城郭村庄,还会看见一群群出门踏青的游子仕女,红男绿女,看之不尽。 如此过了四五日,这一天来到一座大市镇。 严惟洲在市集上买的六匹马并非良骏名种,赶了这几天路,脚力都跟不上了。 严惟洲把马鞍全都卸了,放任六马回归山野,自己带着方云漪到镇子上另购新马。 街上人流如织,车马相接,远远却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哭声,凄惨无比。 严惟洲皱了皱眉头,走近一看,只见一家药铺门口,老板正挥舞扁担,斥骂痛殴几个小伙计,满地是破破烂烂的箩筐箱笼。 一群闲汉在旁边津津有味看热闹,指指点点,说得唾沫横飞。 那老板下手极重,小伙计们则哭哭啼啼不敢还手。 方云漪心有不忍,严惟洲也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夺了扁担,喝道:“他们办坏你什么差事了?你要这样当众作践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