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清水 自虐自罚 魔界线)
那孩子安静地躺在地上,犹自昏睡。 可是……他终究会醒来的…… 玄清走到他的面前跪坐下来,怔怔地看着他。 柔软的呼吸在安静的空间里变得清晰可辨,平稳安然,他睡得很沉…… 玄清默然良久,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外面起风了,晴朗了数日的天似乎终要下一场雨,风呼啦啦地吹着,树叶哗哗作响,鬼哭狼嚎。 银白的长发随风乱舞,袍袖翻飞,别院里好似就剩下一个活人。玄清苍白的唇紧紧抿着,一步一步,将那孩子抱回小院,放在他的床上,替他除下鞋袜,搭上凉被,轻轻摸了摸他红肿的脸颊。 这别院之中应有灵药,只是厉炀不在,他一时寻之不着。 如水的眸光空荡荡地落下,玄清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出门,将门轻轻合上,一步步走下台阶。 天空陡然一阵雪亮,整个天地一瞬间白了一白,紧接着“轰隆——”一声,惊雷炸响,第一滴雨终于落了下来,紧接着便是瓢泼倾盆。 玄清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倒在院中。 暴雨如注,硕大的雨滴如石子一般砸在地上,青石铺就的地面很快便积了一层浅浅的水。 玄清双膝着地,低垂着头,纤尘不染的长发被水雨水浸得透湿,一缕缕贴在脸上、背上,杂乱地铺散在一地泥泞之中。雪白的天蚕魔衣水火不侵,却挡不住瓢泼大雨顺着头脸脖颈从领口不管不顾地浇灌进去,再顺着身体一股一股地流出来,顷刻间将人内外浇透。 电光如剑劈开天地,雷声震耳欲聋,玄清地垂着头,茫然的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数千年来,执剑之手从未颤抖,即便身陷魔域,污秽如泥,除魔卫道之心从未动摇,一念坚守,只为守得道心不失,百折千磨亦心如磐石,向道之心从未彷徨。 而如今……他竟握不住一柄凡铁……止不住双手颤栗…… 每一下天光炸裂,他的身体便随之一震,好像天公挥舞着鞭子,一鞭一鞭抽在他身上,抽在他心头。暴雨如注,雪亮的电光连着巨大的雷鸣,他就在这铺天盖地的雷鸣暴雨中长跪不起。 冰冷的雨水兜头盖脸顺着面颊哗哗地流淌,地面反射着天雷骤然一片雪亮,紧接着又漆黑如墨,将那双银瞳映照得忽明忽暗。落雨之声震耳欲聋,玄清双眼大睁,浑身颤抖,那轰鸣的雷声似要将人击穿,玄清头皮发麻,被那雷声震得心胆俱裂,心中却一片茫然。 大张的双眼里,一忽儿,他站在清明台上对一众弟子义正言辞地说着“除魔卫道,守得苍生太平,乃是吾辈修道人之根本。”一忽儿,厉炀正站在身前指着他,喝问道“他是魔种,他们都是魔种,都是你生的!哈哈哈!你可知这么多年,他们又杀了多少人?你要把他们都杀了吗!?”一忽儿是那孩子满面欢笑长着双臂冲着他喊着“娘亲——娘亲——”一忽儿是厉炀怒目圆睁冲着他责问“你可曾喂过他一口?可曾看过他一眼?你要杀他?你凭什么!?” 他冲着他喝道:“我不是你娘亲!你这魔物,休要这么叫我!” 他惊恐地收住喊“娘”的口,脚下一步步退去,颤声道:“不、不要杀我……” …… 玄清一把捂住心口,又惶然地长大眼睛,那里……曾经长着一对大得畸形的乳房,饱涨着乳白的汁水……他本来……可以喂大他们的,可现在……他饿了……他还没吃饭……他们都饿了,要找他要吃的…… 那些奇形怪状的孩子,那些……小怪物……!不过两个巴掌的大小,伸展着冰冷黏腻的爪子,用整个身体盘踞着硕大的肉球,死死抓住卡进肉里,凶恶地咬住突出的奶头,凶狠地吸吮,抱住就不松开,像要咬掉肉蒂,将整团乳肉生吞下去…… 玄清痛苦地佝偻起身体,艰难地呼吸着,内里好似被掏空了,每一下呼吸,带着水汽的空气都似一把锯子,从喉咙口伸进去,在体内划拉。他眼神空荡一片,好似什么也没有想,脑中却嗡嗡作响,一声声诘问如同一把把的刀子一下下捅在心头,剜心腕骨,似要将人凌迟,渐渐的,纷繁往复如魔咒响彻脑海,连惊天动地的雷声都听不见了,玄清浑身战栗,大睁着眼睛,青苍的手指深深地插进青石板中,冷汗一层层浸出又被雨水冲刷而去。 大雨滂沱,天地晦暗,玄清心口剧痛,终于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还没落地,便被瓢泼大雨冲刷得无影无踪…… 连天的雨幕无穷无尽,好像天也要倾下来一般,然而这雨下得再大也终究会停歇。 玄清支撑起身体,衣衫上的水极快地消散,再过不久,一头银发亦会恢复如初。他看上去还是那纤尘不染的仙人之姿,肌肤若美玉,容颜若霜雪,身如渊岳,不言不笑,只那双银瞳之中隐隐透着空茫,一瞬之间看去,就像是一尊行走的玉像,似乎比那些被摄了魂的仆役强不了多少,叫人心头一颤。 天光渐亮,他,该醒了…… 厨房之中并排倒着四个仆役,昏睡一般,毫无知觉。台面上是切了一半的肉,面点刚放上屉,灶已经冷透,两碟做好的菜肴放在一旁,一夜过去,散发着淡淡的酸腐味。 玄清静静地扫了一圈,走到碗架旁,取下一只瓷碗…… 紧闭的木门被一把推开,小孩子一头向外冲来,谁知一抬头,便见玄清静静地站在门口,吓得猛然收住脚步,向后大步退开,仰头惊恐地看着玄清,嘴巴张了张,什么也没喊出来。 玄清默然地看了看他的脸,随之将手上拖着的盘子递过去:“饿了吗?” 木质的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瓷碗。 “哗啦——”一声脆响,小孩子猛地一挥手,将那盘子打翻,那一碗胭脂色的东西摔在地上,一地稀碎。 “我不吃!我要爹爹!” 玄清怔了怔:“你不吃就饿着,晚点我会再来,东西放在门口,想吃自己拿,吃完之后打坐一个时辰。” “我不吃!我要出去,呜呜呜,放我出去!” 玄清附身,将托盘拾起,一边将碎瓷片收拾了放在盘上,一边头也不抬地淡淡道:“厉炀回来前,你哪也不许去。” 他顿了顿:“你放心,他不会走太久,很快就会回来。” 拾起最后一片碎瓷。玄清站起来,端着一盘瓷片,定定地看了那孩子一眼,伸手将门掩上。 那碗打碎的东西糊烂堆在地上,再捡不起来了,玄清手臂一拂,嫣红的凝冻化为乌有。 小孩子眼看着大门在眼前关闭,猛然回过神来,大哭大闹,“哐哐”砸门,见门打不开,回转头,怒气冲冲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 “放我出去!我要去找父皇!呜呜——”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屋里陈设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摆件摔了一地,砸得稀烂,他边哭边叫,眼看着再没什么好砸的,一下发狠,向着大门冲去,一头撞到门上。 坚硬的木门好似变作了一张布兜,整个身体一下被弹了回来,落在地上,摔了个跟头。 地面的石砖却软得像面团,竟然一点也不疼。 小孩子跌坐在地上怔住了,愣愣地止住了哭喊,他在地上按了按,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沿着墙壁摩挲,柔和的荧光随着触碰如水纹般闪现又消失。 小孩子不信邪,卯足了劲,尝试着一遍一遍用尽全力撞上去,想要冲破这牢笼,却一下一下被弹回来摔得翻滚在地。 他胸中气恼愤恨,一下奋起魔力,眼睛转红,手中燃炎,又扑了上去。 手中火焰悄无声息地湮灭,门、墙、地都变得柔软如棉花,怎么撞怎么摔,一点也不疼,整个房间好似变成了一张网,将他兜在其中。 折腾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筋疲力尽,可无论他怎么叫唤怎么闹腾,外面都没有一丝回音。 他走了……他不管他了……他把他丢在这里了…… 小孩子耷拉着脑袋,尖尖的耳朵塌了下来,抱膝坐在一片杂物碎屑之中,心里只觉委屈难过,眼泪又不住地流了下来。 肚子咕咕的叫着,好饿啊…… 小孩子摸了摸眼泪,在地上枯坐着,想着玄清的话,终究站起来响着门走去。 门打不开啊,叫他拿,怎么拿嘛…… 他伸出手,尝试着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 犹自挂着鼻涕眼泪的小脸上不由露出一阵欣喜,那门却只噏开一道缝隙,再用力却张不大了。方有些喜色的脸瞬时又垮了下来,低头一看,只见门前地上摆着一只木盘,托着一只白瓷碗,碗里的东西嫣红如凝脂,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竟是灵气逼人,然而那气息并不纯情,夹杂着丝丝魔气,甚是怪异。 小孩子犹豫了下,蹲下身,颤颤巍巍将那只碗端起来抱在手里。 卧房一侧的屋檐下,玄清静静地盘坐于地,见房中伸出一只小手将碗拿了进去,站起身来,从侧面的院墙飞身而出,雪白的身影掠过树梢屋脊,身形俊逸,衣袂翩跹,如一只白鹤凌空飞度。 卧房之中,小孩子端着碗低头端详着。 好浓的血腥味啊……但是好香啊…… 他好奇地研究了一会儿,最终抵不住腹中饥饿,低头试探着尝了一口。 ……真好吃! 哭得红彤彤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仰着头大口大口,将那一碗嫣红凝脂喝了下去。 那东西才下肚,便觉得胃里暖洋洋的,一点儿也不饿了。不一会儿,暖流流遍全身,一股灵力不知从哪里生了出来,越来越强,直冲经脉。 心口被强大的灵气激得砰砰直跳,双颊绯红,经络鼓动,小孩子整个人燥热起来,惊得呆如木鸡,忽然灵光一闪,他想起玄清说的,要打坐一个时辰的话,急忙就地而坐,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