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还要怎么心平气和!
很难解释他怎么又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不就是想和冷琛过一个团圆的周末嘛。半个月了,冷琛净顾着协调公司新项目的进度了,家都顾不上回。 “没一个顶用的,那么多部门就是摆设,屁大点儿的事也跑过来问问问,一开会全哑巴了,白特么养一帮人!” 电话那头,冷琛被工作缠得烦躁不已,噼里啪啦一通牢骚。褚飏几次想插插不进话,不插了,默默听着。褚飏从十八岁上大学就认识冷琛,到现在十一年了,冷琛比他社交广,比他会来事,事业上也混得比他好。自从去年上半年冷琛被调到邻市的分公司,两人成了周末夫夫。 一开始褚飏特别不适应,天天睡在一张床上的人冷不丁不在家了,搁谁醒了盹都要犯几回懵。不过懵着懵着也习惯了,盯着旁边的枕头愣一会儿神,照常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晚上依旧不好过。 褚飏性子宅,朋友不多,大半时候是家与公司两点一线。他很少在外面晃,晃也是冷琛带着他晃,冷琛不在家,夜就变得格外长。有时候睡不着,他便滚到冷琛那侧,躺一躺,再滚回来。他说一张床不能总空着一半。 这晚洗了澡,临睡前褚飏想给冷琛再发一条消息,想说周末实在走不开的话,我去找你吧。他知道冷琛睡不了这么早。 可是半晌不见回复。褚飏无聊翻起了朋友圈,一条九宫格照片的更新恰好闯进他的视线。是冷琛的助理发的,一个对谁都无比自来熟的姑娘,见过褚飏一次,便拉着他加了好友。看照片,这姑娘在酒吧和人high呢。褚飏不钟情这类消遣,大略扫了两眼,要划开,手指头突然一顿。他看见冷琛了。怎么,部门团建?电话里没听冷琛提啊。难怪不回消息,乐不思蜀了。褚飏心里撇嘴,手上仍把照片一张张向后划着。 真希望没划啊,那样他就不用看见他不想看见的画面了。 他眼睛怎么那么尖,手点到哪儿眼睛追到哪儿,照片背景的角落都给他贼到了,虽说人影有点糊,但那是冷琛吧——和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男孩搂在一起。 褚飏一下子懵神了,不会动了,张眼所见的东西他的心不认。 他心里冷琛不是这样的人啊,过去十一年里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哪怕近来他们一两个星期才能聚上一个周末,他没感到任何的惶惑与不安,就因为在他心里冷琛不是这样的人。 唉唉,算了吧,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就是搂一下。 搂一下还不值得大惊小怪?难道这是什么需要逢场作戏的场合,非到捉奸在床才能证明某某人出格了,越轨了?他就是把这“搂”当回事了啊——搂不出好来!怨不得呢,说什么头疼、累了,有空再打电话,大概只是对着他才头疼,才没空吧。 褚飏身上寒一阵热一阵,脑瓜顶冒汗,后脊梁飕飕发凉。他怎么不觉得多生气呢,反而埋头垂眼,像是被谁当众扇了几巴掌,羞愧得要命。 明明做错事的不是他,被抓包的也不是他,怎么他倒有种想躲起来的感觉? 还是本能地不想面对吧。 会不会是做梦,不然怎么就……褚飏想不通。十一年了,冷琛对他什么样是摆在那儿的,他比谁都清楚;不单感情,包括他们的生活,有多不容易才有了现在这个家,他不信冷琛不记得,就非要整出点幺蛾子来? 褚飏:【跟小鲜肉腻歪是不是能治头疼?】 消息发出去他就后悔了。多像找茬啊,冷琛承认才叫怪了。 果然,人家装傻充愣,笑呵呵地回一句:“怎么你想给我治?” 褚飏眉头一紧,闲扯斗嘴他从来说不过冷琛,只要冷琛想,总能把他逗得直想捶他,可这会儿他突然有些看不懂冷琛了。这人是怎么做到的,一边搂着一个一边去哄另外一个? 褚飏:【和小鲜肉抱在一起的时候不头疼吧,和我多说两句就头疼。】 显然这话戳恼冷琛了,马上就识不起逗,倒打一耙:【我开一天会又加班,累得要命,你别没事找事。】 一下子褚飏就明白了,冷琛心虚了,不然他一准会拨了电话过来。冷琛不爱发消息,他总说听声音才能听见对方的心。现在,他怕褚飏听见他的心。 褚飏:【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 随消息褚飏一并发去了那张刚刚才想到要保存下来的证据。手机好久没有动静,看来冷琛是在想词儿抵赖。冷琛可以抵赖的,完全可以,凭一张照片怎么够给人定罪呢,若冷琛狡辩这是一个误会——看,公共场合,角度问题,谁和谁贴近了点不都正常,难免的事,再说,同事那么多双眼睛张着呢。 对啊,只要冷琛把小鲜肉变成他的同事,那不过就是哥们儿间的一搂了。 可冷琛偏偏承认了,反倒将了褚飏一军。 冷琛说:【飏飏,这事咱们能心平气和地解决么?】 还要怎么心平气和!褚飏一个字不再回复了。 转天周五,冷琛一声不吭回家来。进门时,他没了往常的那份坦然。两下里一打照面,彼此间马上筑起一道无形的墙。褚飏没有发火,没有甩脸色,但出来进去就是不把视线投给冷琛。 “吃饭了么?” “还没。” “吃点儿?” “算了,别麻烦了。” 几句话,冷琛懂了,那道墙叫心灰意冷。褚飏不再信他了,不再问他为什么不吃饭,今天怎么下班这么准时,也不再关心他到底给了什么样的回答。 “你……我真……我没……”冷琛平常哪会语塞,今晚败给褚飏了,见褚飏一副要休息的架势朝卧室走,忙叫住他。 褚飏没回声也没回头,一只脚刚踏进屋里,站住了。其实等了一晚上了,一句解释、一句认错、一句道歉,随便什么都好,只要冷琛给他,他信。 冷琛却不往下说,抬手指了指屋门:“我能不能……” “随便。” 褚飏上了床就翻身,把后脑勺甩给后来的人;不够,台灯也闭了,他不要冷琛看他,连个屁都没解释清楚的人不配看他。 好一会儿冷琛才适应黑暗,眼睛盯在褚飏的发旋上,过过又挪到肩膀,心里多想搂一搂褚飏,不敢,手僵在半空进不得退不得。 “干什么?”倒是褚飏回了一下头。谁被“贼”惦记着不得浑身警惕。 “贼”索性光明正大了,向前凑了凑去摸褚飏的手。本来褚飏死命挣,折在了那声“飏飏”上。怎么这么狡猾呀,又这么狡猾,拿热恋时的昵称哄他,这比“宝儿”“大宝儿”或各种肉麻的字眼都让褚飏觉得亲密。 “飏飏。”冷琛又叫了一声,趁势把褚飏揽到怀里。 没力气挣了,褚飏破罐子破摔地被冷琛压上来吻住。似乎都急于证明什么,两个人惶然地热烈了。 “别哭,飏飏,宝儿。” “…………” “我错了,你别这样。” “…………” 褚飏把脸偏到一边,使劲儿在枕头上蹭了两下。冷琛的家伙还顶在他身体里呢,他心明明难受得要死,却仍自虐地分神替人家考虑——可别把这家伙哭萎了,以后该有心理阴影了。 他在心里狠啐自己:这不是犯贱吗?噢,他叫你一声,碰你一下,你就以为一切和从前一样,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你就贱吧! 他还和从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