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去的人
杨子絮蹙眉道:“你口气不小,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血洗法?” 萧兰因便开口道:“大王已叫周将军截了霍兰玲送往列支的密信吧?” 杨子絮道:“不错,只是用反切法破出来发现是无用。” 萧兰因笑道:“这便是了,霍兰玲的人肩膀上长得难道不是脑袋瓜子?大王能解出来的他们何尝不是都事先算计好的?如此,就算是落入大王手中他们也不怕,倒像是小瞧大王了呢。” 杨子絮讶异,道:“你是说密信是假的?” 萧兰因说:“小人可不曾说过,真不真假不假,都得等解出来才能定论。霍兰玲再有本事,那也是人的本事,到底是有疏漏的——小人请求大王叫小人看一眼密信。” 杨子絮盯着萧兰因的眼睛,正有所迟疑,萧兰因见他疑心自己,便笑言:“小人方才是有些自大了,且不说小人尚不知能否参透其中关窍,即便是有幸能解出来,小人的命在大王手里,大王若觉小人欺骗是为伺机寻救兵,那杀死小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快,大王也知道小人并非一心求死之人,小人怕死得很,否则也不会甘心叫他人轮番凌辱了去。如此,大王可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杨子絮的眉头舒展开来,他一挥手喊一声,外面看守的侍卫进帐行礼,他便吩咐道: “叫周将军去把密信送来。” “回大王,周将军通宵达旦画图,刚才睡下呢。” “那就把他叫醒,这还要本王教你?” “大、大王,您不是不知道周将军起床气大得很,末将不敢去。要、要去,大王自、自己去吧。” “你胆子够大的,再说一遍本王听听?” “是!大王,末将这就提头去喊周将军。” 不一会儿的功夫周怀成便捏着密信气冲冲地闯入帐中,见杨子絮也在便收敛了几分,气呼呼地将那信递给杨子絮。萧兰因见平日嚣张跋扈惯了的周怀成如今眼圈发黑,看着好不滑稽,因而暗笑一番。 周怀成瞪了一眼萧兰因,指着他跟杨子絮道: “大王,就为这小子一句话,你就叫我连觉都睡不成?”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哪儿那么多废话一箩筐的。”杨子絮边说边展了那密信递与萧兰因,周怀成见状一把抓住,三人的手拉在一起僵持不下,杨子絮便皱眉跟周怀成道: “你这会子别捣乱,要不是你那三脚猫的技术解不出密信,本王也不必找萧郡王议事。” 周怀成被堵了一句,便黑着脸松了手。萧兰因接了密信一看,便察觉出其中关窍,只是尚不能确信。于是跟杨子絮道: “小人有些眉目了,只是还需要劳烦周将军替小人去市里买一本唐诗集回来,否则便不能解。” “你说什么……”周怀成刚要上前,被杨子絮一把拦下了。 萧兰因便装着无辜跟周怀成欠身道: “小人本也不愿麻烦周将军的,只是周将军焚毁了小人的旧址,书本一个没留,小人眼下急用,就只能有劳周将军现买了。” 周怀成刚想上前揍萧兰因,杨子絮却拍拍他的肩,道: “老三,最近辛苦你了,你把唐诗买回来,睡他个昏天黑地我都不管你,真的。” 周怀成见他不如往日般站在自己这边,心生烦乱,便强压怒火转身就冲出了营帐。外面安瑾瑜温如英迟燕飞他们三人正偷听得起劲儿,见周怀成突然凶神恶煞地冲出来,都猝不及防地吓了一大跳。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蛋!”周怀成怒骂道。 萧兰因与杨子絮对席而坐,他将那唐诗集递给杨子絮,自己则对着密信解释道: “反切法没用错,错在方向。霍兰玲的密信设得巧妙,你细看便知是用了唐诗的缘故。密信中每一个字都是一个诗眼。诗眼者,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或为一字,或为一句。在密信里为节约时间讲究效率,都只拿一字做眼。一般来说是现有诗后有诗眼,但霍兰玲以既定的诗眼倒推诗歌,就更不易为人所察觉。如一个‘逗’字,取自石破天惊逗秋雨,便是的诗眼,一个‘绿’字,取自春风又绿江南岸,即为的诗眼。‘裁’所指,‘敲’所指,如此种种类推就是。以诗眼推诗歌,再把诗歌每行的首尾字提出来,再用反切法去切出声母、韵母、声调,切出就是密信所指的明字,切不出的就是废字,是掩人耳目所用,让人误以为是切错了方向,其实不然。把切出的字排列组合为一句话——大王现在请看,密信写的是什么?” 杨子絮便见萧兰因一会儿的功夫已是慢条斯理地把密信解了出来,上面写着: “十三城余粮不足。” “妙极!当真是如此!”杨子絮惊呼赞叹不已,“十三城已无余粮,那便断了他们的军粮储备的线就能破开一道口子。霍兰玲到底是有点本事的,先前本王与怀成他们实属被蒙蔽,以为霍他们的十三城是最坚不可摧的,且无法预估兵力多少,因此总不敢冒进,如此,看来十三城早已支撑不住,如今就算是他们再快马加鞭地给阿部征送去密信,只怕也不及我沐恩杀进去快了。” 杨子絮边念叨着边将那刻好的棋盘拉过来摆在两人面前,按照霍兰玲的城池布局一一摆好,拟作从十三城入侵,于是很快便以他丰富的作战经验找出一条完备路线,能一举攻破几个要害点,叫霍兰玲沦陷,于是立刻下了军令叫几大将军速速整装待发,夜晚出动。 兰因见杨子絮得了提点便能举一反三,竟是如此快地学会他先前以酒杯干米排兵布阵的那一套,足以得见杨子絮的过人之处,于是心下想到不只是他被杨子絮误解,现在看来他也对杨子絮大有误解,以为他真如一介有勇无谋的莽夫,于是心中不免忌惮几分。 杨子絮安顿好军队,便又折返回来跟兰因求解心中困惑: “你是如何知道他们用唐诗加密的?” 萧兰因便笑道: “说来好笑,我小时候去一个离霍兰玲就只有十几里的亲戚家里养病,那亲戚偷偷送了我好些小玩意,吃的喝的玩的都有,我不想回宫后叫我母亲看见,就想着回去后埋在宫里头的哪个地方,但是宫里太大了,我正愁着万一我以后长大了就忘了可怎么办,正巧奶妈带我到霍兰玲的市街上转着玩,有个卖锁的老头看我小不点一个,就跟我攀扯起来,聊着聊着我俩就成了忘年交了,我就把我心中不知道怎么藏东西的这个苦恼说与他听,他一听就笑了,就教了这套密钥给我,我回去就把唐诗翻烂熟记心里了,回宫后藏了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用密钥锁上在心里头记着,因此直到现在,我都知道我的那些小玩意在哪里藏着呢。” 杨子絮一听便惊讶道:“你真不是编派谎话来骗本王么?这法子在霍兰玲连平民百姓都使得?那他们岂敢用这诗眼反切法注解密信?” 萧兰因平静地道:“小人以为,人的自大是致命的,何况,依小人看霍兰玲也并非自大,只是不走运罢了。霍兰玲知道沐恩马背上得天下,他们或许是想啊,连沐恩的大王杨子絮都不学无术,一问三不知,唐诗宋词都搞不懂,更遑论沐恩其他还远不如大王的人了呢。所以霍兰玲这是对大王的无知表示放心,亦是对大王的蔑视。” 杨子絮听完便也笑道:“本王不与你相争,本王也争不过你,若是你这密信解得有问题,到时候再杀你不迟。不过,你方才说离霍兰玲十几里地的亲戚家,该不会是淮安王家吧?” 萧兰因一惊,但佯装镇定,道:“……大王是猜出来的,还是算出来的?” 杨子絮道:“本王对淮安王也算知根知底,不用猜也不用算。本王的父亲与淮安王相交甚好,当年淮安王造反,牵累并未参与其中谋反的沐恩,你父亲苏定和舅舅萧坤平乱,我父母就是那时候被杀的。” 两人彼此看着对方的脸,猜不透对面的人在想些什么。 “说来有缘,本王与淮安王的儿子苏中银,在年少时原也有些渊源,只可惜苏中银也与你一般是个病恹恹的废物郡王,没等我与他再次见面他就早早死了,我连他的棺材都没见着,你说是不是人世无常?” 萧兰因想到表兄苏中银,心下疑惑苏中银身体向来康健,并非因病而死,而是在当年苏定平乱时以主谋之一被一并枭首,于是忽而觉得这其中像是另有隐情。但看杨子絮的表情,他感到苏中银对杨子絮而言像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兴许他们二人间还有别的什么,于是他仔细揣度一番利害,最终是没有告诉杨子絮苏中银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