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去了哪

    待皇帝走后，沈墨独自一个人在政事堂坐了许久。出门时，随从已等了些时候，见他出门立时迎了上来，“大人，该回去了。”

    沈墨摇了下头，“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走走。”

    随从微微睁大了眼，一脸为难，“大人，可是……”

    “没关系，之后我自己会回去，你们不要跟过来。”

    沈墨摆了摆手，绕过他们便走。

    随从们不敢惹恼他，只好依言停在原地，待人走远之后才不动声色地跟在后头。

    ·

    纵使天气十分寒冷，京城的街道依旧十分热闹。沿街小贩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茶楼酒馆里头的香气能飘出十里。行人大多成双成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无人知晓当今的丞相大人形单影只，又恰与他们擦肩而过。

    沈墨正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迎面竟碰上了许久未见的左参政，方子明。

    方子明其实和魏明琰是同一类人，他们都人缘极好，休沐日时总爱与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结伴出游。他正与同伴说着话，脸转过来时，恰眼尖地发现了人群之中的丞相大人。

    其实丞相大人姿容卓绝，在一众人之中分外惹眼，有不少人都偷眼去瞧，只是他本人心情不佳，并未注意旁的人。

    方子明迎面快步走了过来，本要脱口而出一声“丞相大人”，被沈墨眼风一扫，立时讪讪改口，“墨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沈墨微笑道，“闲来无事随便走走。你们这是要去哪？”

    “嘿，我们几个……”方子明与身后几位狐朋狗友对视了一眼，随即转脸过来朝沈墨挤眉弄眼道，“去一个好地方。墨兄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一起？”

    沈墨见人这副表情不由轻轻挑了下眉，心底暗暗猜测他们去的应该不是什么好地方。正要拒绝，他身后几个人立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劝道，“诶，一起嘛一起嘛，大家都是兄弟，就吃个饭而已。”

    方子明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墨兄日理万机，偶尔换换心情放松一下，劳逸结合，这样才能更有效率嘛。”他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沈墨，朝着人眨眼道，“你说是吧？”

    沈墨本欲拒绝，乍一听“换换心情”，不由心口一滞，竟鬼使神差地颔首道，“也好。”

    大家见沈墨同意立时与他交换了姓名，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往一家酒楼而去。沈墨见目的地是个正经地方，不由轻舒了口气。

    这几个人早便订了包厢，很快便有侍者迎上来领他们进去。

    方子明客气地将菜单递给了沈墨，“墨兄，你想吃什么，你先点吧。”

    沈墨微笑地摆了摆手，“没关系，你们点吧，这顿我请。”

    其余几人闻言不由微微睁大了眼，俱看向方子明，见人轻轻摇头便立时欢呼一声，随即毫不客气地点了数十道招牌菜。

    众人坐下之后便开始聊天，丝毫不拿沈墨当外人。沈墨默默地坐在旁边饮茶，偶尔应付性地回答两句问题。但是话题中心渐渐就绕到他身上，只听一名蓝衫公子问道，“墨兄看着便一表人才，不知家中可有娶妻？”

    沈墨微笑着摇了摇头，“尚未。”

    那名提问的公子轻轻咦了一声，随即朝着他挤眉弄眼，“那一会儿可得好好与姑娘们认识一下。”

    沈墨闻言不由疑惑地挑眉，谁知下一刻，包厢门口立时走进来几名姑娘。

    沈墨见状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正欲告辞走人，身边的方子明眼疾手快地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略有些哀求地看了他一眼。

    沈墨一怔，还未弄明白方子明的意思，见姑娘们已经坐下，而自己若是在人家姑娘来了之后便立时提出要走，连一口饭都没吃，实在不太礼貌，便只好忍了下来。

    这些姑娘们个个姿容清丽，款款落座，许是刚见面还有些矜持保守，互相交换姓名之后并不开口言语。但是之前提问的那名公子很会调动气氛，不过片刻大家便熟络了起来，开始谈天说地。

    大乾民风开放，不太讲究男女大防，这些姑娘们倒也落落大方，并不娇羞，众人很快打成一片。

    若是抱着某种目的与人谈判交际倒还好说，沈墨如今只是过来“换换心情”，少时又鲜少与人打交道，便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景，只觉得这些姑娘们的眼神总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公子们望过来的眼神也不太友善，只好全程垂着头默默吃饭饮茶，提问到他时才微笑着答两句。

    方子明倒是知晓他的喜好，点的饭菜颇合他胃口，这家酒楼的厨子手艺也很不错，沈墨全程扒饭倒也不算难捱。

    他伸了筷正欲夹起一片瘦肉，谁知也有人盯上了这块肉，两人的筷子便恰好碰在了一起。他下意识地顺着筷子抬了头望去，恰与一位姑娘对视。

    那名姑娘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见人望过来双颊飞红，立时收了筷，连声道，“抱歉抱歉。”

    沈墨亦同时收筷，闻言摆了摆手，微笑道，“姑娘请。”

    那姑娘小声地道一句多谢，也不忸怩，伸了筷夹起那块瘦肉轻轻吹了吹，随即放到嘴里。那块瘦肉大约十分可口，她双眼顿时一亮，随即眉眼微弯，双颊随着咀嚼的动作微微鼓动，樱唇油光发亮。她咽下之后，立即又伸了筷去夹方才那道菜，配着米饭一口接一口吃着，模样看起来令人十分有食欲。

    沈墨见状不由艳羡地轻叹一声，自从身体变差之后，他便有诸多忌口，胃口也渐渐变差了。

    他身旁坐着的方子明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互动的一幕收入眼底。

    酒过三巡之后这些人很明显的有些醉了，话题也从家国大事、诗词歌赋，一路聊到了人生理想，然后开始胡吹海侃，听得沈墨有些忍俊不禁。

    他全程专注扒饭，饱了之后便默默地放下了筷子，心里暗暗盘算着该找什么理由溜走。

    他已放下筷子好一会儿了，可刚才那名姑娘却还是一刻不停地吃着，沈墨不由暗暗赞叹了一句，这姑娘胃口真好。谁知不到片刻，那姑娘忽然停滞了动作，随即面色苍白地放下了筷子，求助似的望了过来。

    沈墨一怔，随即顺着姑娘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方子明。

    那姑娘起身径直走到方子明身边，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方子明正与身旁的人拼酒，见人拉自己不由微微蹙了下眉，但还是凑近过去，道，“怎么了？”

    那姑娘附在人耳边小声道，“哥，我好像吃多了……肚子疼。”

    沈墨离得近，闻言不由轻笑了一声。

    方子明听见这一声笑，转过脸来看了一眼沈墨，随即朝着妹妹使了个眼色，“去，让你墨哥哥带你上医馆去。”

    沈墨闻言不由挑了下眉，“你怎么做人家兄长的，不亲自带妹妹去吗？”

    方子明又用初时哀求的眼神望了他一眼，而后佯装不耐地摆了摆手，“我忙着，没空。”说着便继续与人拼酒。

    那姑娘见状委屈地扁了扁嘴，随即听话地凑了过来，手指轻轻拉了拉沈墨的衣袖，微微有些羞赧地小声哀求道，“墨哥哥，可以麻烦你带我去吗？”

    沈墨顿时无语凝噎，这方子明竟敢使唤他了。还有，这些公子小姐的难道也跟他一样出门不带家仆吗？

    他正欲拒绝，忽而想到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开溜，便装作无奈的样子笑了一下，“那好，走吧。”

    于是他们跟众人打了声招呼便一同出了门去。

    他体谅人姑娘步子小，又肚子难受，走路便走得慢些，见街上人流如织，还担心她走散，便让对方抓住自己的一截衣袖，牵着走。

    谁知走到半程，那姑娘忽然跟没事人一样，抓住他的手腕便开始跑，直将人拉着跑到一处湖边。

    沈墨猝不及防被对方拉着跑了一段，回过神来时又不好使劲甩开对方，只好跟着走，见人终于停下不由轻舒口气，忙抽回自己的手，关切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不难受了吗？”

    那姑娘微微有些气喘，闻言转脸过来朝他嘻嘻一笑，“多谢公子相救。”

    沈墨见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由无奈地笑了一声，“你是骗你哥哥的。”

    姑娘可爱地轻轻吐了吐舌头，“抱歉抱歉，其实我不太喜欢那种场合。我见你在里面也待不下去了，便恰好拉着你一起出来。”

    沈墨眉峰微挑，“你既不喜欢，为何还要去？”

    那姑娘也笑嘻嘻地反问一句，“公子既不喜欢，为何还要去？”

    沈墨见状不由无奈摇头轻笑一声。

    “唉，其实我……我十四岁那年曾经被人退过亲，实在伤心欲绝，本来是想去当个尼姑的，可我爹娘不让，说我若是真要去当个尼姑，就给我随便找个人嫁了。”姑娘轻笑了一声，“我当时怎么都说不听，闹得挺凶。哥哥从那以后就一直带着我来参加这种莫名其妙的聚会，说是要我另寻一位心悦之人。”

    沈墨闻言不由微微睁大了眼，原来面前这位姑娘是自己曾经拒过婚的那位。他轻叹一声，“在下预祝姑娘能早日寻到心悦之人。”

    那姑娘闻言一怔，竟一下子朝他抱了过来，又赶在沈墨伸手推开她之前往后退开，轻笑道，“公子，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

    她说到后头声音竟莫名哽咽起来，而后猛地仰起了头，以手作扇在脸颊边快速扇着风。她大约是想强忍住泪意，但泪水很快决堤，顺着面颊淌了下来。她终于是没忍住，喉里低低地泄出了声，又不想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只好背过身去用手背轻轻擦着脸。

    沈墨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巾帕递给对方，轻声道，“抱歉。”

    那姑娘接过手帕哽咽着道了一句多谢，随即毫不客气地用巾帕擦着眼泪，一面哭一面哑声道，“这手帕我会洗干净了再还给你的。”

    沈墨摇了下头，“不必。你擦过之后便弃了吧，不必还给我。”

    那姑娘闻言瞬间哭得更凶了，还好附近没有什么人，不然恐怕要让人看笑话。

    沈墨不知道如何哄她，只好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等她哭完，轻声叹道，“这般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姑娘止住眼泪，闻言转过了身，轻轻点了下头，“多谢公子，麻烦你送我回到方才那一家酒楼便好，我和哥哥一起回去。”

    沈墨便依言送她到那家酒楼楼下，让姑娘替他招呼一声，又付了账，便自行回去了。

    ·

    他回到相府时已经很晚了。

    谁知一进屋中便被人猛地压在了门板上。

    沈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直到熟悉的清冷木香扑鼻而来他才轻舒口气，将人微微推开些许，轻蹙着眉问道，“你怎么来了？”他又扫了一眼屋中，无奈地轻叹道，“连灯都不点，你要吓唬谁？”

    白屿不依不饶地又凑了过来，双臂圈住对方的腰身，将头颅埋在他的颈肩，习惯性地来回轻轻蹭了蹭，委屈地撒娇道，“我想你了呀，难道我不能来么？”

    他正说着，动作忽而微微一顿，随即鼻尖凑近了对方，在人身上来回轻嗅。

    沈墨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痒，不由微微侧头避开，疑惑道，“怎么了？”

    白屿缓缓停住动作，眼神渐渐暗沉下来。他抬手轻轻覆在对方柔软的后颈，手指来回抚弄着人的肌肤，压低了嗓音轻声问道，“你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