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故人的线索

    郑天瑶的事，对叶琮造成了比想象中更大的影响。那并非是爱情上的影响，而是叶琮逐渐意识到他人的处境：在他自己那个虚无缥缈又安全的世界之外，人间还有更残酷的法则。

    叶琮不想去学校了。他提前下载了大学的书目和资料，一边预习，一边在家陪父亲。

    叶雨旸很少插手商务上的事，在这方面，帮不上叶琮什么忙。但事物发展和人性的基本道理，处处都是相通的。于是叶琮将那些商业书目讲给他听，若叶雨旸点头，多半这书就更有些价值。

    叶雨旸的身体渐渐稳定。父子二人提前搬去了大学附近的公寓。新公寓也很宽敞，不比家中狭小，布置起来，还要颇费一番功夫。

    家里一直保留着玄峰和叶雨旸二人的喜好，尤其有许多玄峰的色彩，叶雨旸一天也没将它们换下。但将要出生的是女孩儿，装饰新公寓时，叶琮特地选了柔和的颜色，房间显得比家里明亮多了。

    他爬上爬下，亲自做那些体力活儿，很快乐似的。窗外绿意葱茏，遮挡了过分刺眼的阳光。

    这焕然一新的空间，也让叶雨旸的心情大为不同。

    “……和我过也不错吧？”叶琮搂着父亲，问。

    叶雨旸回过头，两个人在朦胧的灯光暗处接吻。

    肌肤相触，胎儿在父亲的肚里舒适地蠕动。若父亲觉得舒服，那孩儿也会一起觉得舒服似的。

    这会儿叶琮以为一切都能放下了。就算父亲不怀孕、他们不做爱，世界上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家庭、更幸福的时刻。去不去大学，似乎无关紧要。

    只不过，若爹爹在某处看着，他不想被爹爹看扁。未来，更不想被自己的女儿看扁。不能仅仅做一个考试天才就结束这百年人生，——还不够。

    叶雨旸这次孕期的精力，不足以支持他做那些复杂的研究思考。其实上次也差不多，怀叶琮到后来，就把手上的事情放下了，在一旁照顾玄峰的身体。

    如今换成陪儿子读书。

    “……话说得很好听，在我们国家的市场操作性很差呢。”对着那些外国的书籍，叶琮直摇头，“爹爹也会这么说的。”

    “他好像确实说过。有一阵，我成天听他抱怨这些事。”

    “是吗？看来真的没法超越爹爹。”

    “你不要想着超越他了。在一个领域做到顶峰的人，就算撒手去做别的事，后来者也追不上。你一定有属于自己的山峰。”

    “……这是在各自顶峰的你们，一起看我的笑话么？”叶琮认真地望着叶雨旸。

    “其实……我是你的父亲，不是你的爹爹，两者的区别就在于……嗯，就算你什么也不做，我可能还是一样爱你。”叶雨旸回答，“……如果他在，说不定会严厉要求你，笑话你现在的疑惑吧？可我不希望你走他那条路。很累。”

    “我也没有更多的天赋……吸引女生算吗？把我丢到女人堆里，我搞不好就会自己做起事来。”

    叶雨旸忍不住笑。

    “当然算。”

    “……这个世界对女孩子不够好呢，她们都那样身不由己。”叶琮想起郑天瑶，“市面上的东西，吹嘘各种各样的功能，里面却没有什么情感，万事万物都被家里的男子决定了。妹妹将要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虽然较为幸福，可我们也未见得能多么地理解她。”

    “你那做公主的小女友让你感触颇多啊。”

    “我觉得她很悲伤，那种悲伤不是咎由自取，而是无法做主、无法改变……瞧这些参考书，整天吹嘘更快更高更强，眼里只盯着那些，根本没有‘无’的角落……当然高、快和强，对这个世界，是必不可少的。”

    叶琮此刻，眼睛里含着光彩，滔滔不绝的模样，让叶雨旸想起玄峰的过去，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虽然和郑天瑶只有那一点缘分，她却促成了叶琮关键的灵感。叶琮决定快速消化完书本，然后出去看看。

    他到处逛，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样品回来，询问父亲的感受，似乎正在孕中的父亲，就是他周围最接近女子、又能够无话不谈的存在。他这稀奇古怪的做事方法，也给了叶雨旸一些启发。

    “……我常常觉得这纤维的触感很舒服，可惜没有什么大的用处。现在看来，‘舒服’本身，就是一种用处。——但单独一种触感，未免太过稀薄。”叶雨旸道。

    “……这瓶香料呢？”叶琮打开父亲的原料，闻了闻，“好像很适合我。”

    没过几天，他就偷带了一些香料，回了高中一趟。果然女生们争先恐后地问他擦了什么香水，味道很是自然，却又令人印象深刻。

    “……西南地区的特产，其它地方没有的。”叶雨旸解释，“他们基地有自己的合作企业加工生产，只是配方比较粗糙，限于本地销售，不算特别成功。要我说……加工后的味道过于浓烈，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这个，爸如果出面，铁定能谈下来吧？”

    “当然。”叶雨旸莞尔，“不过，想要我出面，一个点子还不够，至少也要写出详细的企划书，代表你将路径想清楚了。——或许不只这一个点子。”

    “嗯，可惜家里的存货只有一点点……”

    “你若不想去学校，我们出去，到各地走走吧。我亲自指给你看。”

    “可以吗？”叶琮双眼发亮，“可是爸的身体……”

    “没什么事了。”叶雨旸道，“行程宽松一些，夏天之前回来就好。孕检嘛，中间抽空做……——嗯？”

    叶琮扑上去，将父亲整个抱过来。

    “……没。”他说，“……又能一起旅行了，很开心。”

    “都是些种植基地啊，农村一类的地方，没有豪华酒店给你住哦？”

    “这个啊，妹妹不抗议就好。——不过，她住在全世界最舒服的地方，有什么好抗议的？”

    “……少来，动不动就扯些没用的……”

    两个人回到床上，亲热了一会儿。叶琮很小心地，护着父亲的肚子进去了。

    父亲的小腹有些微隆起，除此之外，怀孕的感觉不是特别强烈。最近父亲恢复了正常的食量，想必妹妹是个乖巧的小孩吧。

    玄峰和叶雨旸本质都不是爱热闹的人，他们的基因排列组合，无论如何也生不出特别活泼的孩子。

    叶琮跟着叶雨旸四处游历，出深山入老林，上工厂下基地，游览了高山河流，见过了许多和自己迥然不同的人。

    他把这世界想得太美好，又把自己的事业看得太容易，实际卡在那样一个不上也不下的地方：对于具体的苦恼，既不甘心罢手，又不愿意接近。

    等到回了家，才把这口气放松下来。

    “……怎么，计划得太美了？”叶雨旸笑着问。

    “……我知道爹爹是怎么累出病来的了，”叶琮摇摇头，“要推进一项大的事业，有太多具体的困难，全是繁杂的人事。但那些细微的优势，若不亲历亲为，就不可能取得。爹爹一定是下定决心要克服所有……”

    “只有他有那样的决心啊。”叶雨旸说，“要实现一个庞大的梦想，没有强大的力量推动，光靠资金或者微不足道的个体，是不可能的。”

    “但我还想要一些知识。而且这次路上，觉得有个地方很奇怪……”

    “哪里？”

    “南天山上……好像有一条通道似的东西……”

    ……通道？

    后来，叶琮反反复复梦到那个地方，甚至还梦到玄铭。他不懂得玄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梦里。而那条黑洞洞的、漩涡似的入口，似乎通往一个熟悉又让他心痛的地方。

    梦境如此强烈，他险些把想做的事都抛到脑后。

    叶雨旸听儿子说了这个梦，皱起眉头，查阅南天山的研究资料，一边看，一边蓦然想起自己总在梦中见到玄峰的那个寒冷的所在，浑身一震，神情一下便冻住了。

    ……没错……一模一样……

    他的呼吸逐渐加快，脸色也变得苍白。

    见父亲神情有异，叶琮赶忙打断他的思绪。

    “……爸，先别想了。现在不适宜再出远门，生下妹妹以后再说不迟。等爸身子恢复好了，咱们一起去瞧瞧。”

    “嗯……”叶雨旸暗暗握起拳头，“我只是天真地觉得……说不定……如果那里真的有什么秘密，说不定能找到你爹爹，自从他把我交给你，就再也不出现了……”

    提到玄峰，他的情绪这样激烈，惹得腹中一阵胎动。叶雨旸不得不低下头，安抚肚中的孩儿。

    叶琮解开父亲的衣服，蹲下身，亲吻那脆弱的孕肚。

    叶雨旸一阵急促的喘息，很难受地按着大肚边缘，哀哀呻吟了一声，产道里忽然流出一些血来。

    见此情景，叶琮吓了一跳，赶忙扶着父亲上车，把叶雨旸送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