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百年后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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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峰消失了。 有了那个梦境,对寻找玄峰这件事,叶雨旸一开始就不抱希望。尽力而不抱希望地找了,和做研究也差不很多。 何况,不止他一个人在找。 叶雨旸从不关心怪力乱神,但假如多番挣扎后的证据指向怪力乱神,他宁可信。 手机鬼使神差地收到匿名消息,叫他带着孩子出去避一阵子,以免警方或有心人找到这间公寓,给他带来麻烦。等他第二次看的时候,消息就消失了。 老陈着急忙慌地过来,说自己做了异常清晰的梦,梦里玄先生托他照顾叶老师和小少爷,早上起来,账户无端多出一笔来源不明的汇款。 叶雨旸精神恍惚,末了还是说了一句话。 “……老陈,咱们也把这人间的日子当成是梦吧……” 叶琮眨眨眼睛,瞧着父亲。 后来的确出了一些更为奇异的事。 比如,父亲和老陈再也没有老去。 父亲的时光仿佛凝固在那一刻,永远年轻、温柔而美丽。也因此,无法持续地现于人前。每过几年,必须更换一个地方,重新认识新的人。 到叶琮二十岁以后,他们的面貌,根本不可能再以父子相称,于是在人前只能称为兄弟。 好在叶琮才是最不会老的那一个。 也许,这种时光的凝固,从叶琮出生起就开始了。他带来的力量,将这个家庭拉入了奇异的情境。只是当时谁也没有察觉。 ……到底人间是梦,还是他们是梦? 说不清楚。 风头一过,叶雨旸关闭了研究所。 他将属下和学生都推荐给业内其它地方。有一位女学生特别遗憾,一定要同他告别。 她跑到大门外,见到仿佛卸下一切重担的老师,抱着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不时轻拍那男孩的后背,神情中有一种陌生的孤独。 先于清醒的思考,一股奇异的力量催促她开口: “——老师!” 叶雨旸回过头。 “……怎么了,莎莎?” “——以后老师有需要可以找我!随时,不管什么需要,就是,那个,我总觉得老师是想要彻底消失掉……哎,我在说什么……” 叶雨旸愣住了。 随后,他难以察觉地笑了笑,笑容里似乎是哀愁更多。 “……我明白了,莎莎,谢谢你。” 叶雨旸第一次畏惧起了孤独。因为,自打他能够清晰地体认“孤独”这个概念,身边就没缺过玄峰的存在。 就算玄峰人在万里之外,忙得脚不沾地,也一直记挂着他,抽空就问他的日常琐碎,有时都让叶雨旸觉得麻烦。 现在,老陈和他们住在一起,房子里并不缺乏活人的声音,但到夜深人静之时,他依然只能够抱紧幼小的儿子。 一闭上双眼,眼前就是玄峰的影子。 属于他的人,怎么会这样消失呢? 有时叶雨旸甚至开始怨恨: ……为什么不将我一起带走? “……爸爸。” 儿子怯生生地叫他。 “……爸爸没事。”他回答。 “爸爸胡说……爸爸又哭了……” 儿子的嘴巴贴上来,吮吸他脸上的泪水,咸的。 叶雨旸闭上眼睛。 “……爸爸是个没用的人,如果没有爹爹在身边,就仿佛一天也过不下去……” “……我可以代替爹爹……一点点……而且一百年以后,我们就可以去找爹爹了……” “……你怎么知道?” “……反正就是知道……” 叶雨旸心酸地笑了。 “真是个怪孩子……” 那段时间,他几乎天天梦到玄峰。 玄峰住在一个很冷的地方。天气太冷了,叶雨旸躲在玄峰的怀抱里,周身的气息凛冽熟悉。他有满腔痛苦想要诉说,可一见到玄峰本人,就只想问他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为什么不将我一起带走?”他终于问出口,“你哪怕算是死了,也给我一个痛快,我立刻随你去死,好过受这种活罪……” 清醒的叶雨旸,一贯理智,从来没说过这么疯狂的话。但那段时间,这的确是他的一部分心声。 “我不会让你死。” 玄峰一反常态,异常温柔、耐心地回答。 这段时间,绝望的分离让他们两个的身上,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你有累世天命加身,要陪伴我们的孩子历百年人劫。那孩子不是凡人,他能给你一些安慰……最近一段时日,我常常想,若你有了他而能忘了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闭嘴……” “……可我晓得,我的雨旸也不是凡人呢……他的心比沉积万年的熔岩还要坚定、还要倔强,若非如此,也不会深爱我这个怪人……” 他抱紧爱人,就像在人间时那样。 “……我会一直看着你,但你不要沉迷睡觉做梦,好吗?你要老是故意睡觉,我就只好躲开你一阵子。” “……骗人……哄人……有事一直瞒着我……你的话我再也不信了……” 叶雨旸抬头,眼泛泪光,瞪着玄峰。玄峰轻轻捧着爱人的脸,低下头吻他。 那温暖的触感尚不分明,叶雨旸就不情愿地醒了过来。 …… “——陈叔,陈叔,爸爸不发烧了!”儿子摸着他的脑袋,兴高采烈地说。 “……你好吵啊……” 叶雨旸提着他的小衣领子,把他丢到自己的面前,放在怀里揣着。 “……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睡觉?”他问儿子。 “哪有,人家从早睡到晚,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不到一岁的孩子,都在吱哇乱叫,怎么有本事说得出这么皮的话呢? 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儿子立即摇身一变、长大成人,叶雨旸也不奇怪了。 叶雨旸结结实实地生了一场病,但这病的根源,只是心病,所以他除了无所事事地躺着,没什么特别好做。 这倒是一段十分静谧的光阴,不受俗世打扰,每天只有一只神兽,在自己的身边来回来去地爬。 ……长得太像自己了,反倒有些不可爱。 只有叶雨旸一个觉得不可爱呢,谁见了叶琮,不是把他夸到天上去?再说,人人都看得出叶琮的眼睛,应是随了双亲中的另外一个人。 现在叶雨旸稍微有些明白玄峰瞧自己时的心情:他的容貌太过温柔,若真是一模一样的男孩子,孤身长大,确实教人有些不放心。 好在儿子一眼看上去就是要欺负人的,大约受不了什么欺负。 神兽这天说:“人家的宝贝都有奶喝!” “我是男的,没有奶给你。”叶雨旸淡定地回嘴,“你这么聪明,自称龙神下凡,不如自己学着冲奶粉去。” 神兽做作地“哇”了一声,然后扒开爸爸的睡衣,小嘴在里面“叭”、“叭”地捣鼓。 “不喝可以,但要让人家亲亲。”他气鼓鼓地说,“研究说了,经常亲亲摸摸抱抱的孩子,日后会很健康!” “这种鬼话我出去讲课的时候比你讲得好听。” 叶雨旸一边和儿子斗嘴,一边真的抱着他下了床,给他热了一杯牛奶。 “……既然不是爸爸的奶,那要爸爸喂才肯喝……” “怎么个喂法?” “拿嘴——”神兽一瞧爸爸的脸色,吐吐舌头,赶紧改了口,“勺子喂也勉强……那个……勉勉强强可以……” “……再胡说八道,以后让老陈喂你,你就没这么多话了。” “……不要嘛……爸爸讨厌……” 父子二人接连不断的斗争,让日子变得好过多了。老陈在一旁瞧着,也觉得欣慰。 这日,叶雨旸板着一张脸,收拾起玄峰的旧衣物。 他虽带着孩子出去避过风头,却迟迟不肯真正搬家。如今也只是将玄峰的东西收纳起来,不愿丢掉。 ……你在那种鬼地方等我,我也在家里等你,看谁耗得过谁…… 他斗气地想。 终是难免睹物思人。看到这一件件衣服,就能回想起玄峰穿着它们四处奔波的模样……——不行,他不能再放任自己回忆下去。 斯人已远。紧紧抓着回忆不放,让自己一遍遍的哭,丢人、生病、让孩子担心——或许还让某个正望着这一切的混蛋担心——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呢? 但最舍不得收的,还是睡衣。 两个人无数亲密、亲热的日夜,都和这些柔软的衣物有关。那上面情爱的气息最为浓烈,说不定在看不见的纤维深处,还残留着精液与蜜汁的痕迹。 叶雨旸脸红了。 ……别的一切都能用虚头八脑的情话代替,唯独这个你是真的再也给不了我……你比谁都清楚,我的身子特别容易寂寞,并没有看上去那种不解风情的神气…… 当初叶琮生下来没有一个星期,叶雨旸还歇在床上,不怎么能动的时候,两个人就忍不住干了一场。这可不是有头有脸的正经人家做得出来的事呢。 叶琮咬着小手,在一旁的小床上偷看。父亲赤裸的身子那样修长优美,高潮时妩媚的模样,让这人事不知的儿子,小心脏一顿乱跳。 ——“哦!爹爹的衣服好威风,我也要穿。” 这会儿,神兽爬过来,一把抢过叶雨旸手上的睡袍,披在自己的身上。他披着这么大的衣服,简直像盖着小被子。 叶雨旸怔住了。 他望着儿子,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什么……我脑子里怎么会冒出来…… “是什么?” 叶琮不解地问,名字都念错了。 “一部戏。怀你的时候,常常去看的……” “我也要看。” “有机会……”叶雨旸一顿,“……没心情啊。小孩子不要看那个。” “我不是小孩子。” 这只会爬的神兽,费劲地挺起胸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卖力地表演如何撑起爹爹的衣服。 叶雨旸把他身上的衣服摘下来,叠好,长叹一口气,然后将那件玄峰的睡衣,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