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陷阱（剧情章；生死一线）

    一小时后，卡尔文的智能终端发出提醒，由于接下来要进入全面加速状态，舰队中的军人及包含生物组件的仿生人都必须进入冷冻仓。这是因为生物组织能够承受的加速度有限，一旦被施加的加速度超过30个G，哪怕最强韧的生物组织也会被破坏。

    卡尔文自然要进入冷冻仓，而生物组件使用率超过60％的埃蒙德也不例外。他跟着卡尔文身后走到位于旗舰后方的冷冻室里，那里摆放着一排十个冷冻仓，多余的数量显然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访客。卡尔文没什么犹豫就走向了最中间左侧的那个，于是埃蒙德认领了右边那个。在半躺进仓里时，埃蒙德很自然地对卡尔文开玩笑：“说起来，你觉不觉得这个设计很像古地球风格游戏里的‘棺材’？”

    “就至今为止的伤亡记录来看，不管是帝国还是联邦，都没有出现军人死在冷冻仓里的记录。”卡尔文一点都没有领会埃蒙德的幽默精神。

    当然，进入冷冻仓的目的就是全面加速，而这个加速的终点是光速的0.6倍，在这样高的速度下，任何宇宙舰队都是不可能开战的，哪怕他们的速度指向同一方向。

    “好吧。”对于卡尔文这个亲自提示他这些原本应该由AI提供人类的数据信息的习惯，埃蒙德只能无奈接受，“片刻后见。”

    “……片刻后见。”卡尔文的眉梢微动。

    埃蒙德很快反应过来，卡尔文或许是觉得他在一语双关——“片刻”后，他不仅会见到躺在他身旁冷冻仓里的埃蒙德，还会见到他在战场上的老对手，真正的联邦上将埃蒙德。

    当然，埃蒙德才不会直接告诉他，他的希望一定会落空。

    ＊

    再次睁开眼，仿佛只是睡了短短片刻。埃蒙德从冷冻仓里坐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校准了自己的时间——眼下已经是10天后了。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一次高速航行消耗了至少相当于500个恒星系的能量，只是在这个时代的星际战争里，这点消耗已经不值一提——毕竟光是银河系里就有1000亿颗恒星。

    即使是对星际战争抱着极大的热情的埃蒙德，有时候也忍不住要感慨人类的可怕。他们先是掏空了地球，继而掏空了太阳系，现在看来，他们迟早能够掏空整个宇宙。不过他也只是想想，并不是真正关心宇宙的最终命运，毕竟比起人类区区四百年的大脑寿命和几百万年的短暂历史，已经走过一百多亿年的宇宙实在能够约等于永恒了。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卡尔文的声音。他看起来比自己醒得早一些，不但人已经出了冷冻仓，连衣服都穿好了。

    “呃，或许，相对论？”埃蒙德随口答着，从冷冻液里爬出来，走到旁边的风干装置里弄干了身体，然后穿上帝国舰队的军装。

    “这身衣服真让人不习惯。”埃蒙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它在你身上看起来不错，但在我身上看起来太奇怪了。”

    “那就切换成助理形象。”卡尔文说，“现在，去主控室。”

    埃蒙德应声把自己的外表换成之前那个普通助理的样子，跟随着卡尔文走向主控室，边走边开玩笑说：“你知道吗，现在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来自联邦的卧底。在提尔号上当卧底，这真是太刺激了。”

    卡尔文似乎有一点兴趣：“在提尔号上做卧底，想干什么？”

    埃蒙德想了想：“擒贼先擒王，把你这个帝国元帅偷走，联邦的优势地位就牢固了。”

    卡尔文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埃蒙德，眼神在他的嘴唇上流连了一下又移开，回过头继续往前走。经过了这么多天亲密的生活，埃蒙德察觉到他或许是想要亲吻自己，但不知为何没有采取行动。是因为自己现在这张脸过于普通了吗？埃蒙德短暂地疑惑了一下。但很快，随着卡尔文走进主控室，菲奥娜跃迁点的近距离图像显示在大屏幕上时，他就没心思想这么多了。

    这是他不曾见证过的、历史性的一幕。

    “都准备好了吗？”坐到主控室的指挥舱内，卡尔文戴上穿戴设备，连接上旗舰的精神网和通讯系统。在收到“全部准备就绪”的回复后，他下令先遣部队按照之前作战会议中的计划，向菲奥娜跃迁点发射无人侦察机，并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主控室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上千架侦察机在各自侦查范围内的探测结果。这些侦察机获取的情报在战略分析AI的处理下变成了一张立体的全息投影，以及两旁无数复杂的数据图表。随着无人机的推进，全息投影越来越丰富，到最后，菲奥娜跃迁点外围的球型防护屏的全貌都被传送了过来。很明显，这是一个普通的能量屏障，其作用并不在于防御，而在侦查。一旦有任何不明物体试图进入屏障以内的空间，屏障内的联邦军官都能立刻收到情报，也就能在入侵者真正接近跃迁点前采取对应的防御措施。

    30分钟后，在确认能量屏障外部没有埋伏的联邦舰队后，卡尔文下达了进攻的指令，目标直指菲奥娜跃迁点位于建模空间中第八象限位置的控制中心。这一命令看似无脑，但埃蒙德通过实时建模上显示的舰队阵型就能看出，卡尔文实际上是很谨慎的。作为先锋部队的机甲群无一例外都是无人机甲，数量不多，分布方式也完全遵循了六架一组、相互照应的原则。而真正载着帝国军人的军舰则被大量的无人机甲群牢牢保护在中心，没有任何被突袭的风险。

    从理论上来说，在跃迁点防御战中，作为防守的一方在战场上拥有极为显着的优势，因为他们可以依靠跃迁点源源不断地向战场输送武器装备，也就是说，防守方的资源补给可以认为是无穷无尽的。然而，想要凭借这一优势将一个跃迁点守护得固若金汤仍然是不可能的。

    首先，在这一时代，太空战场上对阵双方的强弱已经不能再以人数或者武器弹药的数量来简单判断了，因为战场过于广袤、战斗机甲很容易散开阵型的缘故，即使某一方携带的能量武器在数量上百倍于另一方，也可能因为指挥不当而白白耗尽所有武装储备。因此，使用无脑的密集轰炸来碾压对手这样的作战方式只适用于古地球时代的地面战争，在太空中是基本行不通的。

    其次，即便防守方能在理论上得到无限量的补给，但受限于所在阵营的财力物力，无论是帝国还是联邦，都不可能对某个跃迁点给予无限量的武装补给，因为政体本身在某一瞬间拥有的武器数量是恒定的，而一旦向某个跃迁点输送了大量的武装，就意味着其他地方的防守会变得空虚。眼下帝国和联邦处于“战争地带”的跃迁点共有18个，因此一旦某个跃迁点上出现防守方方武装力量大量集中的情况，进攻方很容易就能够想到这时候其他的跃迁点会面临补给不足的问题。只要在这种情况下对敌方守卫的其他跃迁点发起突袭，胜利的可能性就会大幅增加。

    埃蒙德坐在指挥舱旁，双眼紧紧盯着主控室的大屏幕，不时分神查看一下卡尔文的各种生理指标。作为作战助理，比起卡尔文，埃蒙德的工作就轻松多了——基本上，他只要在卡尔文身边坐着不动就好，但由于连接了精神网的军官对于自身的生理状态是毫无知觉的，如果卡尔文陷入了长时间忘我的苦战，他就需要给他安排营养液或是镇定类药物的注射。这样的工作本可以集成在指挥舱里，但因为精神网本身是开放性的，在作战过程中，只要双方的距离足够近、且对方的精神力更加强大，战舰的精神网就有可能被对方夺取并控制。为了避免战舰精神网被夺取后，敌方将领控制指挥舱直接摧毁指挥官肉体这样的事发生，战舰内的指挥舱被设定成除作战指挥外没有任何其他权限，这样也使被夺去了精神网，指挥舱内军官能够很快恢复到自然状态，旁边的作战助理也可以手动关闭指挥舱的电源，避免自己的战舰沦为敌方的俘虏。

    当然，埃蒙德从未见过精神力比卡尔文更强大的人，因而他并不担心自己会有需要帮卡尔文切断指挥舱电源的时候。至于营养液注射——这一次作战的时间显然也不会长到这种程度。

    他盯着眼前的大屏幕，心里默默数秒。果不其然，23分钟后，帝国舰队第一次遭遇了来自菲奥娜跃迁点的防御激光束。那束强大的激光只击落了一架外围的小型无人机甲便消失在了茫茫宇宙中，和彻底打偏的区别不大。但它却暴露了发射方的位置。当然，这仍然可能是一个陷阱。卡尔文命令舰队散开阵型，谨慎靠近，在同时迎来七八条激光束后，终于确定了那的确是联邦主力舰队所在的方位。

    激战就此开始。在最初交战的一小时里，双方战况胶着，然而过了第一个小时，卡尔文的作战进程就变得比和埃蒙德在沙盘上的模拟更加顺利。三小时后，帝国舰队顺利接近了菲奥娜跃迁点的控制中心，而根据前方侦察机传来的情报，对方所剩的武装力量也已经消耗过半，而帝国方面，除却外围无人机甲损失了将近30％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损失。

    如果这是真正的对战，那么卡尔文已经赢定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下达了全速撤退的命令。

    埃蒙德在屏幕上看到了卡尔文的决定。虽然他没有连接精神网，不知道他究竟和其他军官交流了什么，但很明显，这个舰队里没有任何人质疑卡尔文的决定。

    发现得很早，可惜，还是有一点晚。埃蒙德一边赞叹一边想。这场战役是他111年前的经典之战，为帝国和联邦带来了整整五年的和平。虽然，代价也不小。

    十分钟后，菲奥娜跃迁点的中心爆发出了强烈的白光，几乎要将整个舰队拖进翻滚的白浪——是的，这个时代的星际战争里，无脑的密集轰炸已经基本不起作用了，但也不是没有例外。要知道，一个跃迁点本身拥有的能量，那是属于宇宙本身的力量，如同古地球时代的地震和海啸，能够不分敌我地吞噬一切。巨大的能量波动让即使已经全速撤退中的舰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前方六十万公里外的“联邦舰队”毫无疑问已经被彻底吞没，而帝国舰队也已经到达了生死边缘。从大屏幕上，埃蒙德清楚地看到已经有几十架核心战舰的指挥官因为精神力波动过大而脱离了指挥网，原本由他们控制的机甲群和能量屏障也随即陷入了无序的混乱中。然而似乎只是转瞬之间，这些战舰的指挥系统又被重新连接。埃蒙德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是的，它们是被卡尔文主动接上的。

    一个人控制几十台核心战舰，兼任整个舰队的作战指挥，这实在太惊人了。埃蒙德想。他已经没法分心去管卡尔文的生理指标，只能全神贯注地看着大屏幕上的数据面板。

    用无人机甲作为屏障进行保护，用能量武器与冲击波完成对冲，针对不同核心战舰所处位置的情况进行极其考验细微操作的闪避……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全都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卡尔文……我的上帝。”埃蒙德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来自111年后，自然知道这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最终没有如愿要了卡尔文的命。但他没有想到，当时的情形竟然惊心动魄到这种程度。

    “你真是……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