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度
当天学校的人流量大到毋庸置疑。曾经面庞稚嫩,拎起行李箱便各自飘向五湖四海的朋友们如今又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聚集在此,那翻篇过的青春已然焕发成熟模样。 曲迎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他招了招手,捎去让沈檐淇和他一起从小门进的悄悄话。 这说来也是曲迎的防御心理强化了他的自我保护意识。从前站在聚光灯下披着满身骄傲,大大方方接受别人目光的舞者巴不得有更多掌声来欢迎他的登台,现在,荣誉连同成就被腿伤剥了个干净,被迫依靠轮椅行走的曲迎徒留身破碎了的躯壳,他经不得流言考验,只盼外界的关注能再少些。 或有痴迷观众因曲迎光鲜亮丽的舞蹈而准备剖开他的胸膛一探究竟舞者的心脏,肆意点评化为利钝不同的刀片,它们铺天盖地袭来,层层解析之后,瞪大眼睛的操刀者失望的发现这所谓的“舞蹈精灵”剩下的不过是一堆残败棉絮。 小门劈开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洋溢着少年热忱的纯粹世界。不同于成年人的稳重和伪装,青春在这扇门后批量生产,却又各具特色。 这片天地是多少人求知若渴的地方,但岁月流逝,他们再也无法回去。 大学的氛围偷偷潜伏至沈檐淇和曲迎的二十岁。 二十岁的曲迎身边没有沈檐淇,二十岁的沈檐淇也同样离曲迎很遥远。 没有沈檐淇的曲迎忙着在院系、在舞台上发光,他过着典型且严谨的三点一线式生活,几乎没空停下脚步去跟同学分享今天的午餐或者别的什么趣事。 没有曲迎的沈檐淇一边扎头忙于课业,一边利用闲暇时间翻找资料、观看视频来追逐梦想。 这乍一比划去,双方的恋情像是八辈子打不着杆儿的关系才对。 ——“你们俩啊,就像….像条拉链儿,”韩涟歪坐于躺椅内,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个颇为拗口却又最能表达他意思的比喻,“齿轮合住,你在拉链外繁华的那端,而你的窝边草就是被锁进了阴暗里。” “我可以想办法破壁。”曲迎反驳的飞快。 “喜欢才不是万能的,”韩涟撇撇嘴,顺手搭了两片黄瓜盖在眼皮上,“曲迎,你也就表面像个大人,其实内心还没那个小你几岁的窝边草靠谱。” “你想想,普通人都得努力很久才能跟你沾上边儿,搞不好还是有幸看演出的沾边儿。你在台上卖力跳舞,他们就在台下安安静静当个观众。你跟窝边草啊,就是强扭的瓜,”韩涟忽然觉得自从曲迎遇见沈檐淇起,他就有些琢磨不透这人了。韩涟豪迈的灌了口橙汁,继续道,“曲迎,我先声明,我绝对不是不支持你俩哈,对待这段感情,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曲迎没有立刻回话,他垂下的胳膊碰了碰口袋。 别人都热衷于收集什么情侣手机壳、含有彼此名字缩写的项链之类,万事都恨不得追求成双成对。 但曲迎不习惯那些繁琐的东西,沈檐淇也没有刻意提过要弄这些来证明他们的情比金坚。 曲迎只知道他有一对钥匙,有一个跟沈檐淇共同居住的家。 如此便足够了,他什么也不缺了。 许是这清爽的黄瓜味儿给韩涟捂耳背了,他瞧见曲迎在良久的沉默后发出了个单字音节,但细细捋来,“是”“不”难辨。 “什么?”韩涟默默吞下了黄瓜片,壮着胆子进行确认。 “我说,我会主动向阿淇靠拢。” 曲迎拈起盘子里仅有的半张黄瓜片,眼疾手快用它塞住了韩涟的嘴。 热爱流淌人间熠熠生辉,爱侣近在指尖朝夕相伴。 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顺序反过来了,以前朝曲迎靠拢的是沈檐淇,今天亦是如此。 阴差阳错,曲迎造就了个未可知的今后。 …… “曲老师,我去给他们送个球。” 操场那边,一个因队员用力过猛的篮球被扇到曲迎脚边,若不是沈檐淇及时将球及时拦下,这必定会按照轨道砸中轮椅。 沈檐淇以手背抗住了篮球的巨大冲击,老实说,飞来的球震得沈檐淇整条手臂都在发麻,他险些被篮球带着跃出台阶。 那股汹涌疼意尚未下去,沈檐淇背过头去龇了龇牙,他假装无事的甩甩腿扭扭腰,尽可能不让曲迎产生疑心。 “慢点儿。”曲迎正想给沈檐淇看看伤势,结果他便跑远了。 沈檐淇钻着送球的空隙朝伤口吹了吹气。 若是这大环境搁在艺术系拍摄的镜头里,不作美的麦克风调试声会定盖过周边语言,诱发朦胧与遐想。 可这次偏不按套路出牌的剧情让曲迎把擦肩而过的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差。 “喂,那不是曲迎吗?”一个系着领带的男人撞了撞跟他并排走的哥们儿的肩,还挤眉弄眼了好一阵子,惹得他那未get到点的直男朋友张口怒骂道骚什么骚,“听说自从公演出事后,他以个人名义收了个蛮机灵的学生,教得可尽心尽力了。” 事实证明,这哥们儿不仅直男,还非常粗心,他再次无视掉男人的拼命暗示与阻拦,偏专门回去打量曲迎的腿。 直男颇为惋惜的咂咂嘴:“可惜了一身好学艺便宜给外人。你说,曲迎这学生在经他指导后不肯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碾压并超过曲迎的名声?” “几年辛苦都白为他人做嫁衣了。” 男人在察觉到曲迎的目光若有意无意往他们这边飘后,瞬间后背一凉。他恨铁不成钢的捶了拳直男,赶在曲迎的视线投来前赶忙把人拉走:“那叫传承梦想,你不懂就别瞎歪曲人家好端端的师生情。” 轮椅上的曲迎垂了垂眼,两人“嚼舌根”的内容不断在他脑海循环,它甚至比化肥更管用,几乎称得上是迅速的在曲迎心里蹿起个疙瘩,梗得曲迎很不舒服。 好心帮学生递完球的沈檐淇气喘吁吁跑回曲迎身边,他连唤了曲迎好几声,轮椅上的人始终都处于出神状态,没给出回应。 “曲老师?” 第四遍出,曲迎这才舍得眨了下眼,他堪堪对沈檐淇道了句平平淡淡的“嗯”。 前三遍未能得到双向认可的“曲迎”遭无形之手撕碎在了风中,沈檐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剧烈运动后在喉咙眼烧起的痛感将他的声音生生扼住。最终,所有心思都化成了闭口不谈。 …. 大学生涯必定要经过一个难忘的艳阳天,它可能是炙热的爱情,也可能单单是指温度而已。 沈檐淇曾在三十二度下一根根摆出彩铅,他固执的将曲迎的名字书写了千万遍,握笔处还因过分用力而烙上了个不浅的凹坑,沈檐淇抱着手指又挤又拽了好半天,那皮肤也没回弹出来。 但曲迎的三十二度是由空调承包,其场景不限于空荡的练舞室,或者更大更宽敞的舞台。 就在曲迎的双手捧起数不尽的荣誉时,梦想桥头那边的沈檐淇还在冲洗着被削笔刀刮破皮了的手。 褪色了的证书应该要与那盒的彩铅并排摆放。 沈檐淇只是曲迎生命中一个误打误撞相遇上的拐点,但早在未相逢前,曲迎却能隔着城市跟地域的围栏,渐渐酝酿成沈檐淇生命里的重要节点。 沈檐淇正想给曲迎拽平袖子,他刚探过手去,竟被曲迎皮肤表面比以往都要凉的触感给冻了一下。 脚下的路越是朝繁茂延伸,沈檐淇便是越没由来的心慌,甚至凭空冒出了想借机溜走的冲动。 “阿淇,”周边很静,曲迎慢悠悠的从水泥地面上捞出什么,“你有东西掉了。” 曲迎抓住的是那条拴着字母“Q”的项链。 他依旧保持拎着的姿势,却没有要放手还给沈檐淇的意思。 对视变味成了对弈,曲迎身上竟携裹着非常少见的压迫感。 他快把沈檐淇逼得透不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