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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常一样,孙尚龄在坝子街吃罢早饭,上渠家东平巷的粮行:“老冯,给我装两斗白面,一斗黄米,中午送到我府上去,快着点啊。” 他这副吆五喝六的样儿,店里的伙计早习惯了,但今天,几个大着胆的,眼珠子里揣着好戏,悄默声的互相打眼风。 掌柜扶了扶眼镜片,从柜台后边绕出来:“孙少爷,今年白面的价和往年不同啦,隅北大旱,我们茂字……” 孙尚龄不耐烦听,挥着袖子打断他:“成了成了,赶紧的。” 掌柜的两手窝在袖里,站那儿没动。 孙尚龄打店里睨了一圈,觉出来了:“怎么着?!冯掌柜这是要和我算账呐?” 老主顾,人是不能开罪的人:“孙少爷,这是东家的规矩,一年一清……” “东家?哪个东家?”孙尚龄祖上有些门楣,到了他爹这辈勉力维持,他占了前人的好,别的没学会,耍横逞凶倒是一把好手,“渠锦堂那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他说话算不算数?!” 掌柜的哪儿敢吱声,这位爷粗声大气在店堂嚷嚷,可不就是仗着他们少东家的威风。 “我赊账,那是你家少爷许的!”从街市上学来的泼皮样儿,孙尚龄眉毛一吊,“反了你了,还想做你东家的主!你算老几!” “东家的主我们担不起,但这柜上的规矩,我说了,算数。” 后堂的棉布帘子挑进抹春光,青山秀水的一个人,一铺头人见着他,都跟找着主似的:“常少爷!” 孙尚龄张开的嘴半天没阖上,他早就听说,渠家老号有个厉害的大掌柜,但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妙人,这姿色,当什么掌柜啊,上他府上,他给他辟个安静的院子关上门,门前种海棠,屋后栽杏花,安安生生给他当个暖床的得了。 他那么样瞧个男人,眼光轻蔑狎亵,常乐想到渠锦堂,脸上没了往日的和气:“茂兴行今年的新规矩,银讫两清,概不赊账。” 孙尚龄没当回事,觍着脸的往常乐身边凑,褂子里掏出来的一沓粮券,都是渠锦堂给的:“这哪儿话说的,你瞧,我不白拿……” 常乐冷着眼:“这是前年的旧券。”孙尚龄看懂他那个眼神,他被渠家一个做工的下人瞧不起了,“既是孙少爷要,冯先生给个实价。” 孙尚龄的脸皮一抽一抽地跳:“我可是你家少爷的兄弟!你就不怕渠锦堂怪罪?” 不提少爷还好,一提,渠锦堂醉生梦死的样就在常乐眼前晃啊晃:“我们做伙计的,只知道为东家想,东家要有什么怪罪,我担着。要是少爷觉得我办事不周,让他来跟我说。” “好、好、好……”孙尚龄哪儿受过这份气,手指哆嗦着指住常乐,“你给我等着!!!” 渠锦堂一听这话,把坐在腿上的姐儿推开:“他真这么说的?” “还有更难听的……”孙尚龄挨了教训的狗似的耷拉脸,跟主人告状:“他说,让你亲自到他跟前找他说去。” 这些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少爷们,谁家有这么大谱的下人呐:“锦堂,他不是给你爹赶到隅北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几个清楚事儿的,懒着眉看捏拳的人:“你们不知道啊,年头就回甫阳了,我大哥跟他做了几单生意,夸他是个能人……” 渠锦堂听他们讲那个远远的人,听得肺里好像长出个风箱,拉得那把陈年旧事的灰烬,又烧心燎肺的作妖兴旺。 原来他一直待在甫阳,渠家上下恐怕就剩他一人不知道了。 这时候,有人说:“再能耐,还不就是个下人。” 另一个不敢小觑:“茂字号的柜房钥匙都交到他手里了,往后还真不好说。” “锦堂,没准以后,他真能做了你们渠家的主。” 孙尚龄惶惶地抬头找渠锦堂:“您可不能让他爬到头上欺负啊!” 撞上一双凌厉的眼,眉宇间盘着阴沉的戾气,寻事儿去的一张嘴唇,往上斜斜一挑,孙尚龄慌忙挪开眼,渠锦堂的这个笑,叫人心里后怕。 渠锦堂笑着,捞来姑娘的腰,玉兰指掐着一盏酒送到嘴边,被他用牙衔住,风流地仰头:“怕的就是他不来找我。” “少爷!!!” 常乐从椅上起来,拔脚往店堂,手挑门帘,撞上高高的一副胸膛,被人抱个满怀。 “掌柜的……” 伙计们往后退,常乐迷迷瞪瞪的反应过来,那声「少爷」,叫的不是他。 渠锦堂老鹰逮雀儿似的张开手,抓住常乐:“你不是要我来找你么?”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