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罗伊疯狂地大叫,他想要挣脱母亲的怀抱,可是母亲抱得太紧了。 他不得不咬了母亲的手腕,母亲手一松,他跑了出去。 远远的,他看到了黑夜下无数飘渺的火焰,他奔跑啊奔跑,努力地奔向那些炽热,他看到火焰烧遍了天,烧遍了地。 人们围着火焰歌唱跳舞,最后所有人跪地虔诚祈祷,请神明将惩罚降于火焰中的人,为他的罪恶洗涤。 罗伊看着火焰中的人,他看到了父亲被架在木架上无法动弹,麻袋烧尽,露出了父亲的脸庞,父亲似乎看到了他,面露微笑,嘴唇上下翕动。 罗伊,再见。 下一秒,父亲的身躯瞬间被火焰吞噬,随烟而去。 罗伊想要痛苦地大叫,可是嘴巴被追上来的母亲死死捂住,他无法发出哭声,他的眼睛瞬间淌满眼泪,他看着眼内一片红色,灼伤了他的眼睛,他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抽搐得停不下来。 啊——爸爸,不要离开我,求你,活下来。 我再也不要喜欢男孩子了,哪怕他在以后的六年的流亡之路中看过太多的同性之爱,他也仍然觉得自己是罪人。 母亲用手遮住他的眼睛,逃离这片火海,在他耳旁颤着音说:“罗伊,不要哭。” “罗伊,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走吧,逃吧,离开这个地方。” “外面的世界很大,会有那样一个地方容纳你。” 母亲遮上了他的眼睛,可他还是看到了那烈烈焰火,看到了父亲化烟而去。 内心的伤痛,鞭子的抽打,让罗伊突然情绪崩溃,他看着狱管狰狞的表情,无法控制地笑了,笑着笑着他落下了眼泪。 多讽刺,父亲说自己没有错,母亲说会有一个地方容纳自己,可是他流亡的六年,没有哪一天不是在痛苦悔恨中,没有哪一天不是在回忆的折磨中。 他与野狗抢食,与恶人周旋,他走走停停,始终没有一个地方容纳他。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将要死了,没能珍惜你们给我的性命。 下一秒,他隐隐约约听到很多奔跑的声音,好像有很多狱犬呼啸而来,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可是他真的睁不开了。 罗伊好累啊,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肖恩趁狱犬的动乱中,悄悄来到拷问室,拷问室离地下长廊并不远。 在罗伊带走后,他一度后悔昨天没有掐死罗伊,罗伊一定会说出去的,他和雷克斯坚持到现在的所有意义将会全部白费。 他在囚房内焦躁不安,他死死咬着虎牙,他在等最后的宣判。 雷克斯拍拍肖恩的头,一把拉起肖恩,两人偷偷潜于拷问室外的墙角跟,仔细聆听室内的声音。 他们很快听到罗伊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还有那始终不变的回答。 肖恩感到自己内心变得复杂,有一点点的心疼,不知所措,更多的是惊愕,他不知道罗伊这个人过去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接触的两个多月,罗伊很认真地向他抓住每一个学习机会,哪怕他有所不耐烦,罗伊仍腆着脸皮继续问,这让他很难像开始一样讨厌罗伊。 他有看过罗伊的斗场,罗伊有努力贯彻他所教的经验,虽然笨拙但是每次都会坚持到最后,比他所想的待得更久。 除此之外,偶尔问问大海,也没有过多的亲密接触,毕竟虚无缥缈的大海也没有什么可以一直讨论的。 他想,或许罗伊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他和雷克斯对视点点头,两人便分开行动,很快不知道怎么回事,关着狱犬的牢笼再次全部被打开,所有狱犬涌向地下长廊,拷问室内的狱管闻声而出。 肖恩潜入拷问室,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 罗伊双手被吊起,浑身被血液浸湿,一些血肉外翻,往上看,罗伊垂着头,毫无声息。 肖恩轻轻用手抬起罗伊的头,肖恩将罗伊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罗伊的整张脸,肖恩小心翼翼地擦掉罗伊眼角的血液,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却被血液弄脏了。 心中莫名地触动。 他知道罗伊很讨厌肢体的接触,他一直无所谓罗伊怎么想的,只是这次他心里默默念叨,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随便碰你了。 罗伊个子比他高一点,但意外的并不重,他背起罗伊,小心翼翼地踱回他们的囚房。 狱犬的动静仍未停止,雷克斯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没有说?”凯尔问,他和狱犬不熟,出囚房无异于找死,他看着一身血淋淋的罗伊也很惊诧。 “没有。”雷克斯回复,三人一时陷入沉默,只是守着罗伊,罗伊这次伤得很重。 直至晌午,罗伊好像陷入了低烧,一直在嘟囔说胡话。 肖恩小心翼翼地擦拭罗伊的全身,他们这里没有很好的医疗条件,就只能给罗伊不断擦身擦汗。 罗伊原以为自己会死掉,他不断地昏去醒来,影影绰绰中有人为他擦拭伤口,他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只知道全身很痛。 意识逐渐清晰,他一眼睁开看到的是红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珠,红色的雀斑。 回忆瞬间涌来,自己被严刑拷打,接着就是狰狞着面目的肖恩要掐死他,他恍惚间以为严刑拷打只是一场梦,下意识就要摇头:“肖恩,不要...” 这时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浑身疼痛,接着视线中涌入了凯尔那园寸头,还有雷克斯那沉稳的脸。 三张脸在他眼前挤作一团。 “醒了?渴吗?要喝水吗?” “你真够厉害的,生生抗下那么多鞭子。” “好好休息,有什么就叫我们。” “喂喂喂,别哭啊,你怎么哭了啊?” “凯尔,走开,你太烦了。” 从不小心发现肖恩他们的秘密,到肖恩想要掐死他,再到他生生熬过鞭打,再到现在,六年许久未见的关怀在这昏暗的囚房内向他奔来。 他无力去想太多的前因后果,只是很久没有被关怀和委屈让他忍不住落泪,罗伊近乎哽咽地说:“我不知道你们那天晚上做了什么,我没有说,我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容纳我。” 两个多月,他经历了太多,不同于六年的流亡之路,他疲惫于奔波周转,没有那么多的情绪要照顾,直到进入节奏还算稳定的牢笼生活,从开始的暴躁防备,到不安恐惧,再到敬佩羡慕,他想和肖恩他们成为互持互助的朋友,一起打气,为出去而努力着,这样牢笼生活看起来不会那么寂寞。 只是他与肖恩他们之间似乎有道看不见的墙,肖恩他们不想把心思放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去的人,偏见和死亡让他们无法信任罗伊。 下一秒,罗伊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他现在又似乎觉得很羞耻,他很少哭的,流亡之路他没哭,被关进斗场他没哭,与野兽斗争他没哭,在那个他父亲被烧死的晚上,他几乎流尽了眼泪。 肖恩看着故作坚强的罗伊,心里再次若有若无地被拨了一下,他用手撑起罗伊的脖子,给他喂了点水。 罗伊听到肖恩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罗伊浑身动弹不得,他看着凑近的肖恩,那些抵触似乎被拂去了些许,他想,肖恩应该不会再杀掉他了。 这次狱犬闹出的动静比前一天晚上更甚,斗场损失惨重,贵族下令整修斗场,整修来势汹汹,这一整修便用了一个月,期间停止任何活动,贵族不再严抓背后主谋,转而派奴隶修建斗场,将大批狱管送去贵族那里供贵族玩乐。 对于肖恩他们来说,这一个月是他们难得的不用紧绷心情,考虑生死的空口。 甚至他们夜夜歌舞。 十多天的时候,罗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只是整个人很虚弱,斗场也不忘派他做活,罗伊与肖恩他们在烈烈炎日下,汗流浃背,锻造转头,铺设斗场。 罗伊后来才知道,肖恩和雷克斯是狱犬养大的,与狱犬的关系格外亲厚,甚至肖恩偷到一把关着狱犬的牢房钥匙,只是不能被贵族发现,没有贵族可以容忍一个奴隶可以使唤他们的所有物狱犬。 同样亲密起来的是罗伊与肖恩他们,肖恩鲜少阴晴不定,总是缠着罗伊问很多问题,问草,问花,问树,问斗场外的一花一木。 罗伊没有说太多关于他的事,他只是将六年的逃亡之路上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 白天,罗伊跟着他们训练搏斗。 夜晚,罗伊跟着他们谈笑歌舞。 只不过罗伊并不跟着他们一起跳舞,他害怕再次重现记忆。 肖恩不再随便触碰罗伊,他知道罗伊抵触肢体接触,还知道罗伊去过很多地方,他无法凭空想象罗伊说过的那些东西,什么青山碧水,什么湖光山色,什么群山连绵。 这些,他没有听过,没有看过,没有摸过。 每当罗伊讲这些时,他看到罗伊回忆这些时的热切眼神,似乎扫去了罗伊那悲痛的阴霾,肖恩被罗伊的情绪感染,似乎也落入了肖恩眼中的锦绣山河。 他看着神采奕奕的罗伊,情不自禁:“喂,罗伊,一起出去吧,带我去看看那些美景。” 他看着罗伊突然愣住,随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