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殷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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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渊是被鸟鸣叫醒的,他躺在离初的腿上,抬头入目就是她光洁的下巴。 离初察觉到他的目光,低头勾了勾嘴角,“睡得好吗?”陆渊不敢看她,他昨日夜里绮梦连篇,梦里旖旎的红衣,纠缠的青丝,都让他不敢抬头。 离初摸了摸他垂落的发丝,没有再问,她昨日打坐至今,抱着陆渊是难得的安宁,许是心绪平静,她的记忆倒是清晰起来,那部分关于殷寻的记忆。 她曾遍走九州,殷寻于她,本来是万千过客中的一个,可是年轻的剑修行于朦胧烟雨中时,被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扯住了衣摆,男孩仰起脸,目光灼灼“可以给我口吃的吗?” 离初回想起老剑修,心下恻隐,就捎上了男孩,男孩名叫殷寻,才十二三岁,她不会照顾人,却也不至于苛待,带着殷寻游历了一年半载,她瞧着这孩子颇有些修道天赋,就把他送去了天音寺,天音寺的佛修慈心向善,应是可以照顾好他的。 那也是一个雨天,离初三言两语交代了殷寻的来历,把他留在了天音寺,离初想起那日她步下石阶,追逐而来的小小少年,他攥住她的衣摆,问她为什么,离初撑开伞挡住了被淋湿的他,她说她要去寻心中大道,男孩蹙了蹙眉,那为什么要丢下我,我也可以陪你。 离初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你也有,修道路漫漫,天音寺于你是最好的选择。 年少的殷寻不甘地看着被抽回的衣摆,眼睁睁看着离初远去,她修为至高,雨丝早已不近身,她把伞留给了他,可他不需要,已经淋湿的人有伞又如何,他把伞掷在地上,背身走进天音寺门。 离初想那时的她,不知道她于殷寻意味着什么,一别经年,她容颜依旧,殷寻已成了翩翩公子,他成了天音寺的圣子,一时间风头无二。 隔着寺门,殷寻满含笑意而来,“阿初,好久不见。” “我以为,这么些年,阿初已经寻到自己的道了。” 在她背身欣赏寺中风光时,殷寻的瞳孔是沉沉的黑,他修为渐长,心障渐重,可因着天赋异禀,没人发现。 他的心障是离初,那个带着他走出泥泞走向繁华的离初,那个雨天为他执伞却又在雨天“抛下”他的离初。 短短三日,离初又要离开了,她不知的是那时的殷寻目送她离开时,他几欲捏碎伞骨,雨丝朦胧掩住的是殷寻越发邪肆的脸,他叹:“离初 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在俗世凡尘遇到离初时,她素衣长剑,是最皎洁也是最高不可攀的月,再后来他被带着来到修仙界,殷寻才知她的声名,而他,是凡尘里被人折辱打骂的流浪儿,是被她扶起的烂泥,他妄想揽月入怀,波纹散开,他才知天上的月不曾坠落,水中月是幻梦一场。 “离初,离初…”陆渊见她的出神,忍不住唤她,她仍是不应,陆渊仰起头大着胆子吻在了离初下巴上,温暖湿润的触感终于让离初回过神来,她扣住怀中人的下巴,吻了吻他的脸。 “休息好了吗?阿渊”她含着清浅的笑意问他。 “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陆渊看向离初。 红衣无风而动,她伸出手把他拉起来,“天音寺。” 离初的修为随着她寻回骨架后逐渐回到巅峰,御剑的速度也愈发快了,底下的山川河流,触手可及的雾霭云霞,陆渊只见身边的景象一变再变,剑缓缓停下,他低头望去,巍巍佛寺,立于高山之巅,香烟缭绕,隐隐可以听见梵音佛语,圣洁庄严,他看了一眼就缩回了,他这样的人可以踏上这样圣洁庄严的地方吗? 离初的速度慢了下来,直到鸿吟停在巍峨的寺门前,她携着陆渊甫一停下,寺门就缓缓向两侧开去,露出一层玉石石阶,石阶上的人眉目俊逸,他笑道:“阿初,好久不见。” 殷寻已经百余年未见离初,但对她的样貌却是一如昨日才见过般的清晰,察觉到她来时,他早有所感,昨日他停下敲击琉璃似的木鱼的动作,众弟子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他道“贵客临门,需得开寺门相迎。”他早早等在这,就是为了能第一眼就看到她。 殷寻身着红黑的袈裟法袍立于高台石阶之上低头与身着红衣的离初遥遥对望,他顶着一张俊逸风流的脸露出的笑却偏偏圣洁又自然,他一步一步走下,视线缓缓扫过离初的脸,却一个眼神都不屑看向陆渊“阿初以前从不喜艳色的,如今这身红衣却是极称你。” 离初与陆渊并肩而立,手与他交握,随着殷寻的走近,陆渊感觉到她的力道似乎大了一些,不过也只是一些罢了,但是他可以感觉到。 “废话真多。”离初冷冷道,这身红衣的由来她不信殷寻不清楚,鸿吟的剑尖直抵殷寻的喉间。 殷寻丝毫不介意,他坦然地看向离初,仿佛朋友间的寒暄“许久不见,阿初不高兴吗?这百余年,我可是一直很想你”堂堂佛门净地,他说出这样的话却仿佛理所当然。 离初忽而一笑,剑又近一寸“我当然高兴,高兴见到当初的孩子,长成如今这般…这般道貌傲然的模样!”她的声调忽变,携着鸿吟往殷寻的眉心而去,殷寻灵巧的避开。 他拿着法杖,明明还是笑意温和的脸,眼底却漫开森森冷意,“阿初,你太让我伤心了呢,明明是你先留下我的,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陪我吧!” 寺门轰的一声关上,天色似乎暗沉了许多,离初和陆渊被天音寺的弟子层层围住,而殷寻站着那高大佛像前,杀意沉沉。 周围的佛修一齐拿出了法杖布阵,一个个法杖围着中心的陆渊离初高速旋转,最后组成了金光闪闪的阵法向他们缩进,如此还不够,佛修们又拿出木鱼,动作统一整齐的敲击起来,音浪汹涌,仿佛他们为了今日早已练习了千遍万遍,离初护着陆渊,手腕翻转层叠,结出印决,视线却随着殷寻手中的法杖移动。 殷寻察觉到她的视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还冲她挥了挥法杖,他的面上丝毫不显,有些东西拿着太久了也就成了自己的东西,这丹心剑骨,早就是他的了不是吗?他要做这千百年间飞升第一人,只要杀了离初,杀了她,他心障破除,就能飞升上界,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为了这一天,殷寻筹划了数百年,他眼看金光阵法即将淹没红白身影,难得露出了一个邪肆的笑。 “剑来!”一声清喝,殷寻只听见金属相撞的声音 他抬头不可避免地对上离初的视线,鸿吟立于她的身旁,周遭是万剑林立,剑身嗡鸣,仿佛臣子朝见帝王。 “吾今日是来要回自己的东西,尔等滚开!”离初的美眸被红色覆盖,声音携着威压,裹着利剑冲向布阵的弟子,阵法倏地破碎,布阵的百余名弟子不约而同地受到了反噬,利剑横亘在他们的脖颈间,只消一击就可以毙命。 “阿渊,乖乖在这等我,莫怕。”离初安抚了陆渊几句,在他周围又布下了阵法,才缓步向殷寻走去,“阿初,我…等你。”陆渊轻语道,望着离初挺直的背,他也抬起了头,猝不及防对上殷寻的眼,那人的眼神嘲弄鄙夷,神色怪异,全不似佛门弟子,连这些弟子也不似,陆渊垂下眼暗暗想到。 殷寻只看了一眼陆渊,就收回了视线,一个玩意罢了,也就离初当回事。 一步之遥,离初站在了殷寻的对面,只一眼,她就知道眼前这个殷寻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干净的孩子了,她本不欲多说,剑招迅猛地朝殷寻刺去,殷寻现在的境界与她身陨前差的不多,他躲得轻松,又开始出言扰乱离初。 “阿初,我没想到那时你那么爽快就喝了我给你倒的酒,说来,我当时其实非常舍不得呢!”剑气削下了殷寻的发丝在他脸上划下血痕,在这昔日的佛子脸上徒增几分妖魅。 “你的剑骨丹心我用的很好,你看,我总算没辱没你的名声,现在我德高望重堪称修仙界第一人,你说你为什么要回来呢?平白坏了我与你往日的情分。”殷寻道,明明是他谋划拆离初的骨剖她的心,得了她的机缘,现在她来要回,他却颠倒黑白夸夸而谈不见半点愧色。 离初停了下来,眸光闪烁,她看见以天音寺为中心,翻滚的黑气向四周奔腾而去,天色也突然黯淡下来,殷寻仍是笑意盈盈的,“本来不想这样的,可是阿初,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你要是不回来就好了!”最后他咯咯笑出声,原本圣洁的红黑袈裟,图案突然变得怪异扭曲起来,底下的弟子似乎茫然了一瞬,身上披着的法袍也突然蔓延出黑纹,他们的伤好似突然好了,一个个摇摇晃晃站起,紧紧盯着圆心中的陆渊。 “鸿吟,保护好他!”离初摸了摸鸿吟,璀璨的流光飞跃向陆渊,幻化成十八把鸿吟剑守在陆渊身边。 陆渊焦急地望向离初,鸿吟保护他,那她呢?直到接触到离初安抚的眼神他才定下心,是了,他要相信离初。 殷寻的身影逐渐被黑雾笼罩,他握着法杖,慢慢腾空,面容逐渐扭曲。 离初低头张开手又松开,突然腾空追着殷寻而去,目标直指他手中的法杖,红黑的光芒各自蔓延在天际,无数修士惊骇地抬头,黑浪所过之处,凡化神以下的修士在短暂的迷茫过后,眼睛逐渐被黑色覆盖,他们的四肢像是被引导的木偶,僵硬而诡异,一步步朝着天音寺的方向而来,。 “阿初,百年前我可以杀了你,今天自然也可以。”殷寻挥舞起法杖,黑雾被扭转成漩涡向离初袭来。 离初呵了一声,不闪不避地张开手又握成券,黑色的漩涡之上红色流光浮动,高速旋转,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两股力量各自较量,她看着手掌开始蔓延的裂纹,居然露出一个笑。 殷寻还在念咒,余光突然瞥见离初的身影似乎开始破碎模糊,不好! 离初的身影碎成红色的流光奔向黑浪席卷的方向,最后站在天空的离初,素衣乌发,一如当年。 她每走一步,天际的红光就亮上几分,缓缓压制黑色,黑色的漩涡光团也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她的境界不断攀升,殷寻不可置信,她明明被困百载,神魂被压,怎么会有如此气势! 离初挑了挑眉,她停在三步之外伸手朝他手中的法杖而来,化成一道流光附上他手中的法杖。 殷寻跺了跺脚,黑气从法杖底下化成液体缓缓向上流动,直到布满法杖全身。 嗡嗡嗡,法杖察觉到离初的气息,突然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连带着覆在上面的黑色也在喀嚓声在化为虚无。 殷寻越握越紧,黑色液体覆盖上又被抖落,下一刻手中的法杖突然烫得惊人,爆发出耀眼的金色,直冲离初而去。 “回来!”殷寻大喝,金色的光团丝毫不理他,直至离初伸手握住,光华散去,她握住的竟是一截玉白的脊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