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色顿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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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贞村坐落在泗、邳、黎三州交界之地,傍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漓水河,清凌凌的就好像镜子一样,远处墨绿色的小山丘,时有雪白的鹭鸶在水田上飞过,水面的波纹里倒映着两三点人影,渔歌互答,回声悠远,足以见其淳朴的民风,对文人骚客来说,称得上避世桃源了。 大约一百多年前,这里还叫平义村的时候,出了一个有名的节妇高氏,夫死后立志守寡,有人上门提亲,就削鼻吞炭,自毁音容,保住了贞洁,因此朝廷赐了一座大牌坊,旌表她的节操,从此这里就改名叫作元贞村。经过几代人的开枝散叶,已经壮大成一个人丁兴旺的村落。当然,这是前言。 让我们从村口进去,就能看到眼前铺开一条青石板街,这些石板是由青壮年从近处的山岗上背下来的,都被常年的风吹雨打浸染得极光滑、润泽,古瓷一样,没有丝毫的火燥气,贯穿着村头村尾,孩童和大黄狗在街上追逐嬉戏,手里拽着风筝线,一收一放,直直的,浮在天空中。 街两边是一些商铺,财米油盐、胭脂水粉,应有尽有,走到尽头,可以看到一个酒坊,小小的门脸边上,高低扎着两个深红色的幌子,竹帘下面露出一双白纤纤的手,在那里擦拭案板。 “丁郎君,来一壶荷花烧!” 要是有人这么叫唤了,准能见到帘子掀开,半露出一张清淡白皙的窄脸庞儿,潭水般的灵眸,只有嘴唇泛红,好像涂抹了胭脂水粉,赶集时在摊子上扯的土布,穿在他身上,却别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味道。 “哎,”他浅浅地答应了,含着笑接过铁壶,不疾不徐地取下墙上的酒提子,撸起衣袖,一边灌酒,一边闲聊着:“大哥屋里有喜事所?” 清亮的酒液在他的竹勺下成了细细的一条银线,好像长了眼睛似的,斜着倾注入窄小的壶口里,一滴也不会洒到外面。 你看这个丁郎君,单名一个盏字,生得一副好人才,十八岁嫁给刘家,可惜他男人刘伯隆是个痨病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家老小,全靠他一个人料理。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出五年,伯隆经不住风寒,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就撒手人寰了。丁盏只能忍住眼泪,独身经营家里的酒坊,一边守寡,一边孝敬爷娘,周围的人知道他死了老公,家里还有小妹要拉扯,日子难过,都来照顾生意,至今已有三年多。 镇上那些小流氓见他长得标致,借着酒劲前来调戏纠缠,丁盏不卑不亢,以礼相待,久而久之,大家都看出他是一个正派的人,因此更加敬重。 无论是推着小车卖卤菜的,还是在老爷家做苦工的,或是码头上的小头目,他都能够一视同仁,做生意又讲诚信,从来不掺水作假、缺斤少两,往往还有添头,有道是“和气能招千里客,公平义取四方财”,渐渐的,这刘家酒坊也就成了气候,近的有四方乡邻来这里沽酒,远的也有来自泗临、邳城、三黎的生意。不论是远亲还是近邻,都对这个丁盏交口称赞。 ????这天是二月二十五,花朝节,女郎思春的时节,刘家小妹非要拉着他去水边玩耍,他一个寡夫,行得正坐得直,本来不该去这些人多嘴杂的地方玩乐,可是爷娘担心没有人看着小妹,又信得过他,于是只得应允了下来。 天气清朗,田野里到处都是金黄的油菜花,在春风里摇曳着,姑婶媳妇们戴着深蓝色的头巾,在田埂上扯野菜,春天的水渠里,有很细嫩的水芹菜,还有许多没长开的蕨,择了满满一筐回家去,是不可多得的时蔬。 年轻的闺女不必操心家务,只管天真烂漫地玩耍,赏花、扑蝶、斗百草,刘家小妹翠姐就是这样的年纪,领着丁盏,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 丁盏因为守寡不吉利,不方便见人,头上戴了一顶帷帽,视线模糊,只能低头看路。 忽然间,好似撞到一个人,他连忙掀起轻纱,露出一张白俏脸儿,轻轻告罪道:“冲撞冲撞!” 谁知道遇到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村里的一个恶少,叫作李延霸,仗着祖产丰厚,在乡里为非作歹,因为眉梢眼角生得周正锋锐,大家便从三国里给他起了一个浑号——“小甘宁”。 怎么是他?丁盏心里打鼓,面上却不显得慌乱,再次福了一福。只一瞬间,那白纱就落下去了,遮住了那俊美的容颜。 这李延霸碰见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郎君,恰似饿虎见了肥肉、西门庆见了潘金莲,眯起眼睛,眼珠都绿了。不过这里游人如织,他也不敢放肆,稍微一点头,冷哼了一声,就放他走了。 等走远了,丁盏这才敢深深吐一口气,前去寻找翠姐。 水边有一棵神树,枝叶参天,翠姐正把剪好的彩纸拿出来,用糨糊粘在花枝上,这时,忽然后背心感到一股推力,脚底打滑,摔进了大水塘里。噗通一声,扬起水花。 要知道,那可是初春的水呀,寒冷刺骨,翠姐身上还穿着新棉衣,吸饱了水,咕嘟嘟地往塘底沉。她胡乱抓了两把,却什么也没抓到,喝了两口水,脸都冻紫了,对着岸边尖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可是她越划越远,谁敢去救?这天气下水,不要命啦?周遭的女人们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蹲在岸边,伸长了手去够,可惜竹竿还是太短了,压根碰不到她的手。 那些男人筒着手,抽着大鼻涕,在旁边畏畏缩缩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下水。 丁盏听见别人在水边喧哗,心里感到不妙,分开人群,看到自己的小姑子在水里挣扎,顿时吓出了一声冷汗!他不会水,要淌下去,肯定是九死一生。 忽然间,他想到刚才那个李延霸——爱看三国戏的人都知道,甘宁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水性却极高强,这个“小甘宁”,水性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狂奔过去,拉住李延霸,跪下来求救道:“李兄弟,我小姑掉到水里头了,求你救她一命!” “在哪里?” 丁盏不敢信他答应得这么利落,还愣了一下。 “在哪里!”李延霸的声音不耐烦了起来。 丁盏站起身,掀翻头上碍事的帷帽,在前面带路,气喘吁吁道:“请随我来!” 到了水边,李延霸脱了衣服,露出一身青色的文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仰起头深吸了口气,泅水过去,潜到池中央,绕过翠姐,从后面抱起她的腰,又一鼓作气游到岸上。 救了人上来,李延霸嘴里哈着白气,套上衣裤,显然也是被冻得不轻。 此时的翠姐更是令人担忧,已经被冻得脸色青紫,四肢有些僵硬了,被一群人用衣服包着,才慢慢地回暖,丁盏这才放下心来,想起李延霸,正要道谢,站起来,发现人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