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长长的，漆黑的过道里，狰狞的动物头颅投射下冰冷疯狂的暗影，他赤脚狂奔着，脚底下被荆棘扎得伤痕累累。

    身后的过道总是迅速地没入黑暗，像是被一个狰狞的怪兽贪婪地拖拽着吞食，男人狼狈地摔倒在地上，遍布血迹的荆棘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双腿，他不得以，靠着手臂支撑着身体往前攀爬。

    温柔的，甜蜜的呼唤从身后响起，那片可怖的黑暗突然出现一个光芒万丈的天使，对方有着令人目不转睛的俊美，从背后倏地就接近了男人的双腿。

    天使的唇瓣数次开合，神情怜悯，低下头用面颊蹭着男人的脚掌，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骤然惊醒的尹乐焦躁地抽出一根烟点燃，自从出差回来，他再也不敢进入系统，以至于接连几日噩梦连连，常常半夜惊醒，一夜无眠坐到天亮。

    这几日白天他的状态也很差，面对经理的时候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死不张嘴。工作上他也没有精力继续应付，只是浑浑噩噩地挨着。

    令人绝望的答案一直悬在心口，尹乐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抱着不切实际的欲望。他难以想象，如果这是真的，他做了多少羞耻又卑劣的事情，他简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面对自己的时候，可以不动声色到这种地步。

    很快他就抽完一根烟，抖着手指点燃了第二根，嘴唇猛地咬紧，口腔用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用力地，像是吐出肺腑间郁结的情绪一样，吐出烟雾来。

    现在距离他睡醒，也才过了一小时半左右。尹乐下了床，走向飘窗，盘腿坐在上面，手搭着栏杆，看着深夜里依旧灯火灿烂的城市。

    冰冷的金属栏杆上，垫着火热的手腕，远远吹来的夜风，贪婪地扯走尹乐身体上的热度，没有一会，他的肌肤上就显露出被冻坏的鸡皮疙瘩。

    他摸出手机，过分刺眼的光芒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方文彬，经理，总是克制又颇具存在感地留着言，肖东云私底下的鼓励，其他一些广告群的艾特，还有一些公众号无关紧要的信息。

    尹乐非常自私地冒出过，或许是自己太紧张了，才会把梦境当做现实的天真念头。他无法想象，经理会在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对自己仍然和颜悦色。

    可是他不敢问，连系统也不敢，他的心一直紧紧地悬着，痛苦而瑟缩地窝在胸口，小心翼翼地悄悄跳动着，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得一阵疼痛，痛得双眼发黑，夜不能寐。

    他的头阵阵发疼，失眠，噩梦，还有饮食不规律，都在让尹乐陷入肉眼可见的憔悴。等天蒙蒙亮，清晨的辉光撒在这间飘窗时，尹乐双腿蜷曲，手指间还夹着香烟蒂，微微张着嘴，阖着眼，面颊发红地沉睡着。

    再度醒来的时候，尹乐觉得喉咙一阵发疼。轻轻动一动，身体便就止不住地酸软。

    他抖着睫毛，慢慢地睁开眼，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的夜灯，只照亮尹乐周围一小圈，其他的都渐渐地淡入黑暗。

    一个熟悉的人影推开门慢慢地走进来，对方看见尹乐苏醒，并没有什么反应，往日满是温柔笑容的脸，现在只留着平静的神情，反而显得有几分严肃，让尹乐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云江两手扶着尹乐的肩膀，让他慢慢地靠在墙头，从桌面上又拿了一杯温好的凉水，贴着尹乐的嘴巴慢慢倾斜。

    尹乐渴得太厉害，吞咽的声音极大，目光紧紧盯着水杯，没一会就全部喝完，零星有些水洒到嘴巴上，伸出舌头一股脑地舔干净，眼巴巴地看着云江。云江起身往外走，没一会带回来一杯温牛奶，继续耐心地喂着尹乐喝完。

    等喝完之后，尹乐的小腹已经满满都是水了。他缩着肩膀往下滑，云江就替他掖好被子，轻声说了句晚安。

    这里是他和学长一起住的地方，是他熟悉得不得了的领地。不是那间，匆匆找到，狭小又局促，堆满各种杂物的出租屋。

    尹乐轻轻嗅了嗅，果然嗅到一股淡淡的木莲香气，连身上的酸涩感觉似乎都缓解许多，眼皮上像是粘了一堆瞌睡虫，轻轻地合起来。

    慌乱地擦着嘴巴里流出的口水，尹乐羞得整张脸都红了，可是在图书馆又不好大声喧哗，只能低低地抱怨了几句。

    他的声音还带着刚刚睡醒的软意，像是晒得发烫的棉花，带着一股蓬松柔软的舒适感。

    “怎么……怎么都不叫醒我？口水……口水都出来了！”

    被压着肩膀，睡了一口水的学长反而没有一丝生气的意思，只是伸手捏着尹乐软软的手掌，“你昨天几点睡？”

    尹乐被这个话题吓得猛地绷紧脊背，忍不住去想自己几点睡的，可能是刚刚睡醒，思绪一时没办法迅速反应过来，反而有几分呆呆的感觉。云江忍不住笑了一下，从裤袋里抽出湿巾给尹乐擦脸。

    “怎么，难不成很晚睡吗？”

    “没！”

    尹乐看了下四周，轻轻舒了一口气。“昨天我很早就睡了，就是图书馆，这里太好睡了，我撑不住。”

    也别说，大学里这座独立图书馆有五层高，是比较稳健的现代风格，红墙白窗，玻璃极高，加上这些天连日天气晴朗，阳光灿烂，让人从骨子里生出想要午睡的想法。

    云江捏着尹乐的下巴，稍微用力地擦着红润柔软的唇瓣，“这个就是你的道理吗？现在可是没多久就期末了。”

    尹乐也觉得理亏，更不要说学长肩膀上还留着湿漉漉的一片，索性推开对方的手，装模作样地拿着专业书，努力地盯着上面的字。

    只是……刚刚睡醒的状态，并不能让尹乐坚持多久，没一会就上下点头，眼皮打架。云江看不过，摇着头拿开书的时候，尹乐还摇摇欲坠地支撑着。云江只好把扑过来要抢书的尹乐扣在怀里，拍着人的后背轻声哄着。

    尹乐就顺理成章地，双眼一闭，彻底睡过去了。

    其实仔细回想，尹乐发现自己的人生顺遂得有点过分，考试期末有学长的重点，上班有学长当上司的保护，住校时，学长常常提着水果饮料来看他，替他铺被整理桌面，住在一起时，大小事务，柴米油盐，也都是学长一首操办。

    往日里，也曾有过不好意思，也曾问过学长，可是对方永远温柔而坚定地说，是他自己想要做这些。

    现在尹乐突然想问学长，那又为什么想要做这些？

    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