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哥哥
苏晚棠叫商澈一声哥哥,但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哪怕往上数个百来辈,数到汉朝秦朝战国春秋,他们的祖先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然而即便是这样,这一世人间,他们还是成为了兄妹。 商澈的亲生父母,晚棠只见过照片。 背景在楚东市著名景点的海岸边,一对璧人倚栏相拥。男的穿着黑色风衣,俊朗威仪。女的穿着驼色棉服,脖子系着红围巾,知性温柔。 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女子用双手护住的腹部,有小小的隆起。 妈妈说,这是商澈他们一家三口唯一一张合照。 商澈出生在照片拍摄的那个冬天。 那是一个严冬,寒潮来袭,气温骤降,长江以南的城市飘起雪,新闻里接连报道着各地雪灾,农作物冻害,人民财产受损在那个悲剧频发的冬天,一位产妇的去世,并不是什么惊奇的事情。 产后大出血,多番抢救无效,最终宣告死亡。 商澈在出生不到三十个小时里,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他的父亲商启项,看照片是一个严肃持重,不善言辞的人。 听妈妈说,在他妻子离世之后,那个男人坚强得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可在第二年春天,春暖花开的时候,他跳海自杀了。 自杀的地点,正是那张照片拍摄的海岸边。 从廊桥往东数第十九棵樱花树下,老旧的木质躺椅上整齐地叠放着他的衣物,以及他留下的两封遗书。 一封写给市政厅,抱歉增加了他们工作量,实在不必打捞他的遗体。 另外一封,写给了晚棠的父亲苏岩。 苏岩和商启项的大学同窗好友,两人师出同门,毕业后就职于同一家研究所。在信里,商启项将身后一切大事都托付给了苏岩。 关于他自杀的原因,没有写,但所有人都明白。 后来整理遗物时,大家才发现那张照片背后还有一行字,是商启项的笔迹,写着:秀秀,樱花开了。 你说等春天来了,我们一起去看花的。 商澈父亲的遗体在落海七天后被打捞上岸,出生不到四个月,商澈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在双亲逝世后,商澈本该由他的直系亲属抚养,苏岩夫妇二人将他送回了东北老家。 两地路途遥远,要先乘飞机到省城,到了省城转火车,乘火车到县城之后,再转大巴车到了镇上。 落后的充满民族风情的东北边境小镇上,商澈的大伯开了一辆面包车来接他们,面包车又开了半个小时,才最终到了老家村寨。 村子名叫小姜村,背靠雪山,村前一条波光粼粼的溪流,在农田间蜿蜒连绵。 商澈爷爷奶奶为人淳朴和善,谈起了商澈父母的离世,两位老人嚎啕不已。苏岩按照商启项的遗嘱,将他生前为二老准备好的养老金,悉数交付。 夫妇二人在小姜村住了一个多星期,在处理好一切之后,准备启程回楚东。 回程那天早上,天色乌蒙,村子里静悄悄地,偶有几声鸡鸣狗吠, 邬云珠一步三回头,上了车,又折返,怎么说都要再去看一眼商澈。 她掀开房门,一贯多眠的小朋友居然醒着,睁着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望着她。 大概感觉到她要离开了,小短手挥舞着,叽咕叽咕地说着婴儿语,像在告别。 妈妈。据说商澈人生第一次开口说话,就是在那个时候。 邬云珠的热泪汹涌而下,要舍下商澈,就跟剜了她的心头肉一样难受。 不止情感上的不舍,她不愿将商澈留在东北老家,还有一个问题是成长环境。 大伯和商家二老都是老实善良的人,肯定不会苛待商澈,这个家庭也曾培养出了像商启项这样优秀的人才,但是商澈不一定能复制他父亲的路径。 这条路艰难险峻。 商澈大伯有一儿一女,儿子只上到高二,已经辍学,在一家修车行做学徒。 邬云珠和苏岩都隐隐担心,日后商澈也走上这条路。 虽然做个小县城的修车工也会有快乐的一生,但商澈他本该有更广阔的人生。 一想到好友离世前写给他的那封遗书,苏岩就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 离了村寨,夫妻二人一路无话,沉默到了省城机场,临登机前广播里催促了好几遍,两人坐在候机厅里一动不动。 最后两人对望一眼,苏延问邬云珠:走吗? 邬云珠点点头。 两人谁也没说去哪儿,默契地走出候机厅,拦了一辆出租车,同时开口说去小姜村。 夫妻二人这才相视一笑,不忌讳出租车司机在场,热烈地相拥。 我们去带小澈回家。邬云珠情绪不受控,泪花哗哗地往下淌。 苏延给她擦干了,又笑她,以后是妈妈了,千万别比小朋友还爱哭。 两人费了一番周折,将商澈带回了楚东市亲自抚养,未改名未改姓,连户口都未迁移过户。 夫妇二人从不避讳他非亲生的事实,每年清明忌日都会带他去扫墓上香,偶尔寒暑假还会带他回东北老家探亲。 他们一家三口并没有因血缘产生隔阂,反而更加亲密。 对,他们一家三口。 邬云珠和苏岩商量过,这辈子就商澈一个孩子。 所以苏晚棠的降生,纯粹是一个意外,一个并不美好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