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将尽2

    许尽欢在记忆中沉浮，感觉车停了，睁开眼看到陆惟正在解安全带。

    到了。陆惟侧过身，一只手仍然搭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目光深不可测，锁住许尽欢。

    许尽欢被盯得心里发毛，转身要下车，听见陆惟在背后轻飘飘地说：许小姐水木清华，垂涎许小姐的人能从黄河入海口排到三江源，更别说许小姐背后还有许家。你说我带你出来是为什么？

    许尽欢好久才反应过来陆惟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她可能会当真，可是说话的人是矜贵的陆惟，就算打死陆惟她也不信。许尽欢不明白陆惟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自己掌掴了他姐姐所以恶作剧戏弄她，还是在敲打她不要忘记自己的处境。

    许尽欢有点吓到了，陆惟和她都知道她们这种出身，婚姻往往身不由己，要审时度势，还要辨别真心假意。许尽欢感到危险，危险不是来自陆惟，而是来自无法抗拒又不愿意屈从的命运。

    陆惟见她一脸悲怆的样子却似乎心情很好，菲薄的嘴唇微勾，下车吧。你爸爸刚才打电话让你在这边住段时间。还有一句让许尽欢多跟着他学习，陆惟没说。他不想再刺激面前的人。

    在陆惟家住下的当晚，许尽欢噩梦连连。

    她梦到十八岁的自己站在陆家的草坪上看到七岁的自己正在下沉，眼看就要被漫漫青草淹没，她转身向站在旁边的陆惟求助，可是陆惟只是冷漠地看着她，然后转身离开，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她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许尽欢难过得停下，茫然四顾，回头却看到满身是血的母亲一步步走过来，声音凄凉地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明明很早就知道了。

    许尽欢一身冷汗从噩梦中惊醒，恐惧漫上心头，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工作到半夜的陆惟走进客厅就看到许尽欢失魂落魄窝在沙发里，打开灯发现女孩明媚张扬的脸上泪水在无声流淌。陆惟知道眼前的人确实被母亲的去世吓坏了。

    许尽欢抬起头，看到壁灯朦胧的光影中陆惟温柔清俊的脸，恍惚以为回到了小时候，抽噎道：我有点难过。你这里有酒吗？

    陆惟转身走向酒柜，不许告诉你爸。

    半瓶酒下肚，许尽欢已经歪歪倒倒，靠在陆惟肩膀，含混地叫了一声哥哥。陆惟微微挑眉，听见许尽欢开始说胡话：陆惟哥哥，你还记得我吗？我小时候不长这样，有点胖。又使劲摇头，不，不是有点胖，是很胖，你问我是哪里来的胖娃娃。

    陆惟记得，只是，陆惟低头实在无法将面前的少女和记忆中的小孩联系在一起。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他记得有一次两人坐在树荫下，小姑娘似乎不太开心，声音闷闷不乐：我妈妈她过得很不开心。十二岁的陆惟注意力全在手上的异形魔方上，不走心地安慰她：那是你爸爸应该关心的事。小姑娘肉嘟嘟的脸上忧愁更甚：可是爸爸不在乎，我想让妈妈开心。

    你到底记不记得我呀！许尽欢打了个酒嗝，醉得晕晕乎乎，见身旁的人迟迟没有回应，又自顾自呢喃起来：你一定不记得了，那时候我挺胖的，和现在一点儿不像。

    我记得。陆惟握住许尽欢向前凑过来的肩膀，另一只手把酒杯移开，星星上来的小姑娘，你该睡觉了。

    许尽欢闻言怔怔抬起头，像在透过他望着远处别的东西，有眼泪渐渐盈满眼眶，微微一偏头，醉倒在沙发上。

    陆惟展开手边的被单给沙发上的醉鬼盖好，刚站起身，许尽欢在睡梦中一把掀开。陆惟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弯下腰重新盖好，顿了顿，又掖了掖被角。

    许逸志和陆绾绾甫一结婚，许尽欢便时常出现在陆惟身边，外界都以为这是许陆两家的政治连结。只有许尽欢心里清楚许逸志是心中有愧不敢管她，把她扔在陆惟身边放养。

    高考结束，许尽欢分数考得不赖，只等心仪的学校放榜。虽然许逸志交代她多跟着陆惟学习，事实上陆惟几乎不过问她，许尽欢自由得像大草原脱缰的野马。倒是陆惟，每天捯饬得整整齐齐，早出晚归兢兢业业上班，许尽欢偶尔在家里看见他不是在健身就是坐在电脑前工作，搞得许尽欢有点羞愧：这大概就是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不过陆惟作为许尽欢的便宜舅舅和免费房东，对许尽欢的照顾倒是尽心尽责有求必应，甚至愿意带她去蹦迪。

    许尽欢虽然张扬放肆惯了，其实被许逸志管得很严，经不住死党撺掇准备迎接放纵的成年人生活，然而两个人刚走到club门口就开始犯怂。夜幕降临，许尽欢素面朝天，T恤扎在阔腿牛仔裤里，和死党像两条土狗站在夜店门口看着衣着性感，妆容妩媚的夜之弄潮儿们走进大门，潮人恐惧症发作，准备打退堂鼓。但是想到来都来了，一咬牙掏出手机给陆惟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带她和死党去蹦迪。陆惟来了，穿着高级定制的衬衣西裤，黑色玛瑙袖扣低调奢华。感谢陆惟，许尽欢终于找到比打扮成学生妹去蹦迪更丢脸的方式是打扮成学生妹让商务精英舅舅带着去蹦迪。

    许尽欢本着爽一把就死的精神在能把耳朵震聋的音乐中疯狂舞动身体，死党在她耳朵边撕心裂肺地吼叫：你舅舅好帅啊！而且愿意带你蹦迪！

    许尽欢顺着死党的视线，看到陆惟坐在角落，靠着椅背百无聊赖地转手机，面无表情挡开一个高个美女递来的酒，绚烂的灯光依次闪过他风光霁月的英俊五官。许尽欢也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