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妃作品集 - 其他小说 - (NP)最后的舞会在线阅读 - 第八十四章 蝴蝶标本

第八十四章 蝴蝶标本

    

第八十四章 蝴蝶标本



    周翎讨厌雨和烟。不过他讨厌的东西太多,明天也许就会换成另外两样。

    这些令人窒息的、笼罩性的东西,让人无处可逃。再举着皇室标准的鹰柄黑伞,走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里,仿佛又在参加一场死寂的葬礼。

    为了表达对皇室的尊重,校方特意把六楼的借阅室改成他的专用午休室。重新设计的古典内装,奢华的沙发、摆件,都被他直接忽视。从漆面的餐桌上端起餐盘,走到伸出室外的半圆形阳台。

    开放式的阳台也被特地改成弧形的落地玻璃窗,底部安置了一圈装饰植物,长长的花茎像一层天然栅栏,围住中间的小圆桌。

    他一一掀开瓷碗上的盖子,这些是专业营养师为他搭配的豪华午餐。他从来不用在这些小事上花一点心思,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拿起刀叉筷子,把准备好的养料全都吃进去。

    坐在这个精巧的温室被人尽心服侍着,让他有种垂垂老矣的倦怠。低头往下看时,脸皮也好似松软的小羊皮会自动垂挂下去。

    自己可能还缺一辆轮椅,他不禁好笑地想着。

    脚边的鲜花和精致的餐盘,又会让他觉得自己像童话里的长发公主,又或许是中的朱丽叶,坐在高高的窗台上,无期限地等待着某个特定的人一阵急雨打在眼前的玻璃上,让他很快回过神,都怪小表妹非缠着他讲童话故事。

    对面大楼的入口处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圈雨伞,像悬崖下开放的奇怪花丛。不过很快就被风吹散,露出三个人影。他涣散的注意力凝聚于那标志性的卷发,眯起眼睛像个危险的狙击手盯着她的背影转上楼梯,渐渐升起一张意料中的脸。

    实在是有趣的既视感,他又在楼上看她。最近听到她名字的频率实在有点高,校内报上、杨兆钟兰登的嘴里、罗屿丰僵硬的抵抗里。

    那双眼睛不由又浮现在脑海,她单独和那个男生进入休息室会干些什么坏事呢?盯着那扇隐藏一切的门,他蠢蠢欲动。

    无聊太久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于是他转动眼珠审视着手边的餐刀。不无期待地用左手食指去按它的刀口,划开的瞬间便凑到眼前,认真地观察血液流出的状态,又学着普通人把指尖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

    等他玩够了,才裹上纸巾塞进口袋。通过两栋楼之间的连接桥,往目的地走去。空无一人的走廊,他依旧习惯性面带微笑,轻快的脚步飞扬起披肩的长发,俊秀非凡。他喜欢这样满怀期待的感觉,甚至超越事件本身。

    去布帘后面。

    在陆泉的命令下,温沉惠连忙僵硬地捡起地上的湿裤子一头扎进右边的布帘里。而她在一瞬的惊讶后,便从容地坐在椅子里,房间主人一般略带警惕地打量着不速之客。

    礼貌地等天蓝色布帘安静下来,周翎才耐心地走过去坐到另一边。他拎过医疗箱,准备单手打开,可是这种按扣的开关单手总是困难的,于是被他笨拙地拨弄得咔哒咔哒响。

    再无视只会显得刻意,陆泉还是转过椅子,伸手帮他打开。可是打开后,他又茫然地开始找药瓶。毕竟平时这些事,他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他睁着俊秀温柔的眼睛求助地对上陆泉古怪的打量,在这奇妙的尴尬氛围中,谁也没有主动开口。陆泉注视着这张毫无瑕疵的脸,终于抬了抬眉毛表示妥协,伸手取出一支白瓶喷雾,喷口对着他的手指示意。于是周翎惊喜地拉开一个温柔的笑,刚展开晕出血迹的纸巾,就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按。

    唔!

    酒精尖锐而密集地钻进伤口,疼得他当即手抖,脸上温和的肌肉都一阵紧皱。夹在耳后的柔顺黑发随之下落,贴着出尘的面孔,格外惹人怜惜。

    陆泉看着他眼皮上颤抖的伶仃红痣,才终于笑起来,这个见效快,杀菌还止血。

    我怎么感觉整个手都麻了。周翎蹙起眉尖,露出一种近乎单纯的无辜。

    可能你平时没用过这么强劲的。她才不会说这是运动员专用摔伤止血喷雾呢运动员比一般人耐疼多了。

    凶猛的痛过后便泛起一种麻痹的酸疼,周翎短暂的不可置信很快褪成一阵轻笑,漂亮的眼睛弯弯,温柔而亲切,我们都见过好几次了,没想到因为这事才说上话。

    他的话简单地唤起陆泉的记忆,但她并不在意,这很重要吗?

    四散的喷雾让纸巾上的血渍变成粉红色,周翎垂眼新奇而天真地看着,口中却说道:因为我们的交情,决定了我要不要对刚刚看见的事情保密。

    休息室的窗户正好嵌在两人之间,正小声播放着灰蒙蒙的雨景。他抬起头,雨滴的点点灰影便快速在他玉质的皮肤上循环,乌黑的瞳孔和他靓丽柔顺的黑发一起闪闪发光,陆泉甚至能在其中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和天花板的荧光灯。

    东校区真的很棒,大概是因为有个能力超群的学生会长,霸凌行为几乎是绝迹的。

    所以我想,总不能破坏这份珍贵的和平吧。

    他说和平,十分有政治家的架势。让陆泉不禁扬起眉,升起意外的兴味,放回喷雾,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前,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让他穿裙子是霸凌行为吗?

    就像,冷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种。周翎贴心地解释道。

    陆泉理解般点点头,有道理,手指点着下巴,依然笔直地和他对视,那皇子殿下是愿意承认,让女性穿了几千年的裙子是一种持续性的暴力行为吗?

    话题方向超出了他的预期,但他不讨厌,出于意料才是最有趣的。当对方态度变强时,他就会恰当示弱:你误会了,我承认与否根本不重要,而是真正能够做决策的人,他们怎么想才是决定性的。

    忽然,门帘后传来一声急切的辩解,是我自愿的!跟--

    陆泉果断打断他,专注而期待地看着周翎,别理他,你继续说。

    这话让两个男生都一愣,温沉惠委屈地闭上嘴,低头坐在床沿上,头顶把门帘拱出一个弧度。

    她用了两句短有力的命令,既阻止了那个男孩过多的暴露,也让自己的立场瞬间被动,与外表反差强烈的强势。周翎笑着压下内心惊喜的涌动,温柔得像个耐心的老师,他当然是自愿的,恋爱使人盲目。所以人们经常会忽略爱的攻击性,它产生的暴力也就更有迷惑性。

    陆泉思考着,比如说因爱生恨?

    也可以这么说吧。这探讨学术般的氛围奇怪得周翎想笑,就听思维活跃的怪学生陆泉提问道:

    我刚刚发现了一个比爱更难定义的暴力,你能猜到吗?

    这是什么脑力比赛吗?不服输的个性,旺盛的竞争意识。周翎纵容地皱皱眉,像个宽容的长辈笑着投降:抱歉,我猜不到。

    陆泉清透的眼睛盯着他嘴角,是笑。

    周翎侧了侧下巴,学着她说:比如笑里藏刀?

    对上她笑而不语的神情,他忽然低头用手背抵着嘴唇轻笑起来,这个动作他做起来是那样优雅和古典,如果让陆泉去学都只会显得做作。

    陆同学不用那么紧张,毕竟你在学校被那么多人喜欢着,校方不会轻易把你怎么样的。

    你这个人,陆泉几乎在叹息了,无奈的眼神竟有些温柔,真是自相矛盾。

    周翎的睫毛颤抖一下,笑容微不可见地减淡。而陆泉突然起身,从医疗箱里找了张创可贴,在他温和的视线中,直接跨越两人尴尬戒备的距离,主动按住他的手。

    他柔顺地任由她拉过手,安静地垂眼看着她擦去伤口边多余的药剂,然后尝试着贴上创可贴。她半埋着脸,耳后的一束卷发滚落下来,打着弯弯曲曲的弧度荡在粉红的嘴唇边。和他的头发完全不一样。

    刚刚不还说爱是暴力的吗。她明显很少这样做,笨手笨脚地贴得歪斜,边边都对不齐。

    那不就说明,越被人喜欢就越没有好下场。

    她冷不丁看他一眼,周翎眉心蹙起,眼睁睁看着她一把扯下歪扭的创可贴,撕拉到伤口一阵尖锐刺痛,还堂堂正正地重新取了一片新的,真记仇。

    我以前收藏过一本蝴蝶标本图鉴,据说里面都曾经是世界上最美的蝴蝶。而现在都已经灭绝了。

    现存的最美蝴蝶,说不定就正在被不停制作成标本呢。它们依然能保持美丽,却失去了生命。

    她眨着卷翘的睫毛,看着周翎又开始泛血丝的伤口,真可怜。而手下却利落地开始第三次尝试。

    那些富豪本身不一定多喜欢蝴蝶,却享受拥有它的快乐。借它把不能宣之于口的财富和权力展示在众人面前。

    她捏在手心的手指,让他不能逃离,任由她粗暴动作的周翎忽然说道:所以你才会离开林家。

    陆泉终于完美地把创可贴对齐,露出一个小小的胜利笑容,松开他的手,对我来说,那已经不重要了。

    窗户下笔直相接相对的视线,很快被午休结束的音乐荡开。周翎眨了眨眼,收回手,朝陆泉露出即将离席的微笑,今天真高兴和你聊天,陆同学。

    我也很高兴。陆泉也露出相同的笑容。

    周翎起身离开,攥着把手才突然开口:陆同学,以后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

    最好不要。她没有一点犹豫。

    周翎无声一笑,开门就走。而陆泉审视着关闭的门,午休的中途闯入,不同的教学楼,他的出现真的只是偶然吗?

    她还在想着,余光就看见从布帘后偷偷露出的一张脸。她忍俊不禁,起身去拿了校服长裤才拉开布帘。

    换上这个,裙子记得扔进柜子下面的衣娄里。

    温沉惠不无惊讶地呆呆接过,嗯。

    要是闹大了,他的父母可不会善罢甘休。陆泉不甘心地捏起温沉惠的下巴,刚一俯身,便见他立即紧闭上眼睛,嘴唇都缩在一起,呆头鹅一样紧绷着身体。

    这张滑稽的脸实在是可爱,陆泉忍不住双手搓着他的脸让他呜呜直哼,直到他睁开眼才亲亲他的嘴唇。

    我先走啦,你换好就回教室。

    温沉惠被她染上艳丽的颜色,脸颊红红眼皮红红,思绪沸腾,抿着嘴唇害羞得只会点头。

    周翎一路返回午休室,拇指不自觉摩挲着粗糙的创可贴,脑海中顽固地飞舞着一只美丽的蝴蝶。当他重新站在玻璃温室里,刚准备端起餐盘,便被对面白色楼层中一抹静止的灰影吸引住了视线。

    小小的陆泉抬着头,笔直的视线几乎要透过雨幕和玻璃看进他眼里。

    周翎竟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是被发现的喜悦?是满意她的警觉?他也不清楚。他只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模糊的她,朗诵的声音却是戏剧的悲伤:罗密欧,哦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