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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

    

第一章:初



    这是一片不存在于世界上的荒漠。风永远夹着沙子,大力地刮着,像在低吟着神秘的古语。在这片一半沙一半天的地方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唐突地将周围的沙子隔开,让之形成一个小盆地。中间的黑洞就像一口融化在地表的枯井。这黑洞旁竖立着几条长短不一的石柱,或许是古人留下的神秘遗迹。

    这个小盆地不见一点风吹沙的迹象,安静得像与世隔绝。四处一棵植物都没有,但却有一人孤零零地坐在石柱上。

    那人顶着一头卷毛,肉肉的嘴唇紧闭着。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露出的膝盖红红的,光着脚。

    何菌凝视着那个似乎有着无尽深渊的黑洞,低着头。他坐在一座凸起的矮石柱上,来回踩踏着脚下粗糙的黄沙,把脚埋进去又踢出来。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是第一个到达这个地方的人,他原本应该是开心的,但他出卖了他的队友。他在这段时间里,一直试着安慰自己。

    我只能这么做他心里这样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起身走向那个黑漆漆的洞。只是站在洞口的边缘稍微顿了顿,便对着这黑漆漆的洞口一跃而下。

    他感觉自己像个铅球。

    回到现实世界中的何菌第一时间冲到厕所对着马桶狂吐,从洞里穿梭的滋味并不好受,就像脑浆被人用棍子胡乱地搅动了好几十个来回。

    何菌吐得一阵耳晕目眩。他胡乱地按下马桶的冲水按钮,将泛起酸味的呕吐物冲走。这种难受的感觉维持了好几分钟才开始慢慢削弱。他莫名地感觉到烦躁。而当他反应过来时,才注意到有人一直疯狂地按着门铃。

    何菌毫无防备地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高高的穿着风衣的男人。

    那人看到何菌,停下按门铃的动作,露出一如既往好看的笑容向何菌摆手:嗨!

    滚。何菌不耐烦地摔上门。

    正当门快要合上时,那人把门猛地扒住。那人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何菌平时本来就缺少锻炼,此时何菌无论如何使劲都掰不过那个人,只好向那人喊道:你他娘的有病吧?

    骂我?心情不好吗?崔夏由疑惑起来。

    何菌所住的地方处于温华市最混乱的第五街区,以至于何菌习惯性地摆出了那街头小子特有的臭脸。

    何菌索性放弃了,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

    崔夏由侧身把门撞开。

    何菌下意识让开让崔夏由光明正大地慢慢走进他的房间。

    这里是何菌租的20平米小公寓,玄关很狭窄,厕所挤在玄关左侧的门后,走过玄关是没有任何墙壁隔开的厨房和卧室。何菌的住处毫无设计感且像个垃圾堆,大大小小的家具完全胡乱地摆放着,地上散着各种零食包装和杯面盒,甚至内裤和袜子也被招摇地甩在了各处。单薄的劣质窗帘稀释了阳光,显得房间昏暗且逼仄。

    崔夏由看着这凌乱的狗窝皱了一下眉,挑了餐桌较干净的的一处坐下。

    把你的脏屁股挪开,那是我吃饭的地方。何菌虽然这样说,但他平时一般是抱着泡面在电脑桌前一边看电影一边吸溜溜地吃。

    你还挺有本事,我倒是没想到你能把他弄死。崔夏由手撑着下巴,翘着二郎腿神闲气定地说着,右手手指还摸了一下桌上的灰尘。

    何菌刚从那个世界回来,他很讨厌回来后那阵晕眩的感觉,于是语气很不好地回复:你再说多一句我就把你弄死。

    崔夏由没有在意何菌说的话,他知道何菌心情不好,于是直奔主题,说:我来是有任务的,我给你带来了一封口信。

    赶紧说,说完滚。

    介于你把裁判杀了的情况,我们的神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何菌一愣:什么东西,我杀了裁判?

    你那场游戏的裁判有他自己奇怪的玩法,他一般喜欢装成游戏玩家,在你们中间捣乱。崔夏由看着何菌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何菌回想起那个奇怪的玩家,难道何菌连忙解释:他可没告诉我他是裁判!

    规则又没说不能对裁判下手。

    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的疏忽,毕竟没想到真的有人能伤害裁判。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呢。崔夏由解释道。

    何菌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崔夏由打断。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认真听,不然你随时会死。

    什么?何菌疑惑地看着崔夏由,想起他刚刚说的那句神做出了个重大的决定。何菌拿过椅子坐下,准备仔细听,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关于神的信息。

    你把神惹生气了。

    惹生气了?何菌扯了扯嘴角,说:我还以为神是个机器之类的没有感情的东西呢。何菌的话听起来是在无所谓地调侃,其实他心里特别慌张。

    何菌一边听崔夏由说话一边拿起打火机点了根烟,崔夏由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理解何菌的行为,但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神对于林裁判的死很不开心,于是神对你下了判决,是死刑。

    烟灰掉在了桌子上。

    哈?开什么玩笑。

    我不会拿神的指令来开玩笑。

    何菌深深地吸了口香烟,吞云吐雾中隐约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

    这就是你们说的重大的决定啊,我还以为我这个小小人类他才不会在乎呢,有够小气。

    重大的决定就在于,神想对你网开一面。

    何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问:什么意思?

    神是很生气,但也很欣赏你,他决定赐予你生存的机会,但附带一个条件,如果你不接受这个条件,我将在这里对你即刻执行死刑。

    呵,说得像我有得选一样。

    在说出这个条件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赶紧问。

    你认识林玉颜这个人吗?

    谁?没听说过等等?林玉颜?林玉颜啊,我知道他。

    他是谁?

    你这么厉害,神通广大的,你不知道他是谁啊?

    崔夏由不带半点隐瞒地说:不知道。

    何菌倒是没想到崔夏由这么老实,明明刚刚还宣言对自己执行死刑。何菌吸了口烟继续说:林玉颜嘛,住富人区的有钱人,算是我的半个高中同学。问他干嘛,他怎么了?怎么,他也要死刑啊?

    崔夏由看着何菌,知道他没有在撒谎。

    看来他真的对林玉颜一无所知。

    崔夏由继续说道:你三天之内,要找到他,把他带到我面前。

    何菌又是一阵疑惑:什么?什么三天之内?我找他干嘛,我跟他又不熟。

    崔夏由解释道:三天之内把他带到我面前,这就是神开的条件,你要是不接受,或者做不到,我就把你的头砍下来。

    何菌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把我头砍下来,你在开玩笑吧?

    崔夏由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死盯着何菌。

    何菌再问:真的砍下来啊?

    崔夏由只是微微地点点头。

    用什么砍?

    就你厨房那把菜刀吧。

    何菌收起了那僵硬的笑容,继续问:没有别的条件了吧?

    崔夏由起身走人,就当作回答了,留下何菌一个人不知所措。

    何菌怕自己忘记,便随手抽出一片纸巾写上去富人区找林玉颜,三天内带给穿风衣的傻

    等等,我怎么带给他?

    何菌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联系崔夏由,每次都是那人穿着风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像鬼一样。何菌猛地冲出门口,但却不见崔夏由的踪影,甚至跑到了吵吵嚷嚷的大街上也没看见那引人注目的风衣。

    完了,联系不上了,要砍头了。何菌这样想着。

    看着第五街区的车水马龙和那班熟悉的花腿闲汉,何菌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安全感。这个烂透了的地方让他感到了一丝放松,稀释了刚刚被人下达死刑口信的紧张。布满裂痕的道路,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井盖,肮脏喧闹的店铺,坐在街边聊天的一群老婆婆,以及飞完摩托车后聚集在游戏厅前的江湖混混在进入神的世界后,原本这些何菌想用甩鼻涕一样的方式摆脱的种种,反而成为了何菌最想再看到的景象,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次游戏过后还能不能安全地回到这里。

    如此一想,就连垃圾桶旁的老鼠尸体也变得可爱起来。

    何菌就这样茫茫然地呆站着,最近想的事真是越来越多了,比当年读书时还想得多。

    何菌?一个女性的声音从何菌身后响起。

    何菌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他重重地吸了一口他的烟,转身向那女孩打招呼:哎,巧啊。大学没课吗,这么有空来看我?

    这是谢婷,何菌的前女友。他们分手的原因非常简单,谢婷受不了那股烟味。

    何菌像是故意似的把烟呼到谢婷脸上,谢婷连忙后退:你能不能不要算了。你弟出事了,他在学校跟人打架,被人捅了,现在进了医院。

    又打架?捅死他活该。何菌没心没肺地说着,但他比谁都在意这个认来的弟弟:那他死了没?

    你上点心行吗,他打架还不是因为被你带坏了!他没事,但人在医院一直叫嚣着要去报仇,你该去说说他。

    何菌看着毫不在意地问道:哪个医院?

    温华第一人民医院。

    嚯,还去了个死贵的医院。

    谢婷看着何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问:你会去的吧?

    何菌又是一口烟呼到谢婷脸上:谢婷啊,才多久没见,这么关心我去哪啊?

    谢婷呛了几口气,把何菌推开后就拿着从美芳斋里买的老婆饼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菌认得谢婷手里的纸袋,以前何菌很喜欢吃美芳斋的老婆饼,谢婷见他喜欢,隔三差五地给他买。但何菌吃久了,又感觉没那么好吃了,倒是谢婷有了吃老婆饼的习惯。

    何菌把烟掐在墙上,转身上楼拿摩托车钥匙去了。

    你们别特么拦我,跟你们越说越气,我等一下就去把那男人婆的腿敲断,抽她筋扒她皮!

    一个身穿病服的红头发男人坐在病床上,挥舞着双手,周围坐着一群人,也没见有人栏他。

    他生气得把枕头扔向其中一个人:你们特么倒是拦我啊!

    那人把何阳扔过来的枕头接住:阳哥,算了,你走路都费劲,别说去把她腿敲断了,她在你前面散步你都可能追不上。

    你这小子,想死是不是!何阳说完又是拿起身边的杂物一通乱扔。几个被击中的小弟也没生气,只是下意识地躲。

    我们老大好可怜,被人捅了现在只能在病房扔纸巾和水果泄愤。他们这样想着。

    这么好玩啊,玩什么呢?

    何阳扭头看见何菌靠在病房门口。何阳惊讶之余怒瞪他的那群小弟们。原本坐下的人看到何菌的出现便站了起来,相互观望不知所措。

    你们谁把我哥叫来的?

    何阳受伤后特地吩咐过这群人不要告诉何菌自己住院了,不然何菌肯定会来数落一顿。

    不用怀疑他们了,谢婷叫我来的。何菌来探望还不忘带了一束香蕉,边走向病床边剥开一根自己吃了起来。

    何阳顿时语塞。

    何菌看着这个把头发染成红色的弟弟,问:犯什么事了?

    我犯什么事?哥你别冤枉我!是那个男人婆,我不就调戏了一下那乐队里的主唱吗,她就瞪我!哥你知道的!我很讨厌别人瞪我,我那不就吵了几句,挥挥拳头吓唬她而已!她就忽然之间拿那把美工刀,啥话都不说就捅过来了!要不是我躲了一下,我就死了!哥这口气我真咽不下!

    你活该!

    哥!很痛的啊!

    痛死你个王八蛋,你说你干嘛惹人家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她才不是小姑娘!哪有小姑娘留寸头!

    就算别人光头你也不该惹。

    她可是捅我了唉!

    何菌受不了何阳这撒娇一样的语气:你可闭嘴吧。

    再说了我只是跟那个长头发、皮肤特白、人特漂亮的主唱说话,关那个男人婆什么事,莫名其妙,我得让我爸妈去叫她赔个倾家荡产。

    你敢把这事告诉你爸妈?我来帮你把这事跟你爸妈说说好不好?何菌一语中的,这一下怼得何阳不敢出声。

    何菌仿佛怼得还不够爽,继续数落道:而且我看你活蹦乱跳的,伤口也没有多深吧,有一毫米没有啊?

    何菌看着那低耸的红毛,只好妥协地安慰:没事就算了吧,我把那女生找来,让她给你道个歉。

    啊?就道歉?我可不要!这便宜她了!起码得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对了!她学习能排全校全十,我让她再也不能读书,让她退学,她肯定会哭着来求我!

    在她退学之前她的老师会先告诉你爸妈,你知道有道程序叫沟通协商吗?

    何阳又被他哥怼得无话可说。

    要不是你爸妈捐给学校的那些钱,你早被赶出学校了臭小子。

    那就不读好了,我要像哥一样在外面闯荡

    何菌一下子按住何阳的脸,那肉嘟嘟的脸颊被何菌用力地揉到一起:臭小子你说什么呢!

    唔痛哥!痛!何阳想反抗,但奈何腰上有伤,一乱动就会扯着伤口,简直痛出天际。

    你给我好好读书,看你那文盲样,我带你出来都嫌丢人现眼。

    知道了哥,我错了

    何菌放开何阳,随意一扔把香蕉皮准确地投进垃圾桶。

    眼尖的何菌忽然注意到了什么,转头定眼看着刚刚扔香蕉皮的垃圾桶,只见香蕉皮下压着一张卡片。

    那是什么?何菌疑惑地问。

    嗯?垃圾桶啊。何阳拿起香蕉剥开皮自个吃了起来,全然不顾小弟们憋笑的神情,一副刚刚无事发生的模样。

    何菌二话不说往垃圾桶里摸。

    哥!噫哥你干嘛呢。何阳一脸嫌弃地后仰。

    何菌拿起那张被香蕉皮亲密接触过的卡片,上面写着奇迹铁盒乐队,翻过来一看,黑金色的三个大字让何菌瞪大了双眼。

    林玉颜?

    啊,是那个铁盒乐队里面不太爱说话的键盘手,跑来我们乐队这边不知道干嘛,我怀疑他是在偷听我们的歌。

    何菌弹了弹卡片上的联系方式:哈,还真是巧,正愁怎么找到他,这就被我找到了。

    何阳好奇地凑过来看这张平平无奇的卡片:哥,你在找他?

    何菌皱了一下眉,问:等等,我记得他不是出国读书了吗?

    啊,好像是要读美术,跟家里闹翻了就不去了,我当时听着也离谱,年级第一跑去读美术。不是,哥我问你是不是要找他?

    是啊。何菌转头问何阳:他长什么样?

    啊他啊,高高的,黑色头发黑色眼睛,戴眼镜了吗?好像没有吧,长什么样来着,好像是长得一副很有钱的样子反正跟我比差远了!我可是帅出天际

    扯远了。

    哥!他跟那个男人婆同一个乐队的,你要是碰巧遇到那个男人婆

    行了,问你还不如问空气。何菌打断何阳的话,捡起地上的苹果扔向何阳,何阳一把接住。何菌看了眼那群还在站着的小弟,说:何阳,对自己小弟好点,也就他们肯愿意跟着你这个傻X了。

    何菌打算去何阳学校一趟,偷偷溜进去,说不定今天就能找到林玉颜。他正准备走出病房,还不忘交代一句:啊对,我等一下会把那女生带过来,该解决的都解决掉,你明年高三了,这事别闹大。

    何菌心里有谱,何阳这小子话没说全。能把一个女生惹到捅人,绝对是说了很过分的话。何阳看起来活蹦乱跳,捅的伤口应该不深。但即使伤口再浅,捅人始终是个会进局子的危险事,这件事不小。看何阳吵吵嚷嚷躺在病房里那样,估计来不及回击就被小弟们偷偷护出学校去治疗了。

    那谢婷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何菌骑上他那辆黑绿色的摩托车,手撑在车头上,拨打了那张名片上的联系方式。

    何菌原本还挺期待林玉颜的声音,结果只从对面听到一串机械声: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什么啊何菌疑惑地啧了一声,那小子不是挺有钱的吗,手机怎么会停机。

    何菌戴上黑绿色火焰图案的头盔,随着摩托车响出嗡的一声,远驰在温华大道上。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温华第三中学已经放学了很久了,学校里没多少人。何菌把车停在学校后面那条小巷里,虽然他已经两年多没回来这里了,但多多少少记得这个学校的规则。这个时间段校门出入的学生少,保安会查得很严,每一个进出的人都会仔细盯梢。

    肯定不能从正门进了。何菌还记得从哪里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翻进学校,一想到这里,他就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学习的事一点没记住,这些坏事倒是记得很清楚。

    何菌围着学校后墙走,挤进一条小巷,翻过隔壁的矮墙来到了一处小屋的后院。这里住着一个九旬老人。当年学校新建教学楼的时候,老人不肯搬,于是学校只能贴着几米之隔建起高墙。何菌对这里可是非常熟悉,熟悉到连老人见到何菌都能叫出他的名字。

    哎呀!菌仔啊!老人在小院里捡豆子,见到何菌很是不可思议。

    唉,婆婆,我来上学了!

    都放学了上什么学!下次从大门进来,别把我豆子踩碎了。已经很久没跟人聊过天的老人见到何菌乐开了花。

    好好好。何菌倒是没想到过了两年这个婆婆还能记得自己,没有过多寒暄,打了声招呼就爬上了老人屋子的房顶。

    老人有晒咸鱼的习惯,老人家节省,拿了爬不动的旧梯子来晒咸鱼。但自从她发现何菌用这梯子翻墙进学校后的树林,就买了把新的梯子。新的梯子常年横放在学校的墙上,旧的就拿来晒咸鱼。她怕旧梯子不坚固,会摔到何菌。

    何菌登上屋顶后看见那跟两年前一模一样的场景,不禁心生感动。这个老婆婆竟然原封不动地一直把那副梯子放在那里。不过将这个地方告诉何阳后,这梯子就变成独属于何阳的梯子了,当时老人家还问过何阳是不是何菌的弟弟。何阳从这个老人里听了不少关于何菌翻墙的故事,以至于何阳喝醉了还会拿老人那一声声菌仔来跟何菌开玩笑。

    何菌几下就翻进了学校的小树林里。没穿校服的他在学校里会很显眼,他决定先到学生宿舍借一件校服后再继续找人。何菌记得这所学校所有摄像头的位置,这所学校也没有换新摄像头的习惯,何菌可以放心地按自己记忆里的路线走。

    这几乎都成了他的肌肉记忆了。不一会儿何菌就轻车熟路地混进了男生宿舍的洗衣房,他也不嫌弃有味,拿起一套校服就溜走了。

    何菌也不知道林玉颜在哪个班,只能按照自己辍学前的时间线推断出他读高三。

    既然何阳说他读美术,那就跑去美术室看看吧。

    何菌不知道美术室在哪,在学校的那点高中时光他不是在睡觉就是翘课。于是他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教学楼逛着。得亏何菌长得一副人畜无害、单纯好骗的样子,他甚至能跟刚下班的老师打招呼,简直完美地融入了这个学校。

    何菌心想:反正知道了林玉颜还在这个学校读书,那也不急着找,三天时间够了。

    于是他回到了自己以前待过的教室。何菌高一的时候留了级,直到第二年高一不想读了就辍学了,也算在这里待了一年多。离开学校后的这两年里发生了太多事,他已经不记得在学校时的自己坐哪个座位了,只记得桌面上刻着字。黄昏的太阳光斜照在课桌上,像给课桌镶上了一层金箔。何菌走过一个又一个座位,终于看到了那张陌生又熟悉的桌子,上面刻着几个小字,什么老何帅炸天,什么干翻所有人,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学神这两个字,何菌记得当时他抄了全班第一的试卷后考成全班第五,后来就被全班同学当着老师的面开玩笑地大喊学神。这些回忆都在脑海里保存着,但同学们的脸他都不太记得了。一年多下来,竟除了谢婷外没交到别的朋友。

    何菌随手拿起桌上的圆规,一笔一笔地划着,七扭八歪地写下有空一起吸烟,再用黑色笔填上颜色,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教室。

    这所学校的教学质量跟温华市的众多学校一比也就刚刚到及格线,聪明点的有钱家长会在小孩毕业前把他们送去出国留学。这所学校做得最好的工作就是打通了各种留学渠道,家长们用钱把这学校砸成了一座资本狂欢的城堡,所以这里也被其他学校嗤之以鼻地称作留洋学校。

    被资本堆砌成的学校就是不一样,到了黄昏还有准备留学的音乐生在玩乐器,何菌先入为主地想着。

    何菌听着耳边传来的音乐声,也不知道是钢琴还是电子琴,总之是引起了兴趣。

    他推开这间活动室的门,看到一个高高的男生低着头玩电子琴,浑身上下散发着贵家公子的气息。

    男生听见推门的声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何菌闻了闻自己身上这件校服浓烈的汗味,没有靠这个学生太近,只是倚在门口:弹得不错嘛,音乐生吗?

    男生仔细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何菌:你不是我们学校的。

    何菌:啊看出来了?

    男生拿起乐谱放进书包里,一副被人打扰了要走的姿态。

    何菌也不拦着,只问了一个问题:你认识奇迹铁盒乐队吗?

    男生没有回答,抬起脚走出了课室。何菌看着这男生的背影,老感觉自己认识他,但一直到离开了学校还是没想起来这男生是谁。

    可能对长得好看的人多多少少总有点认识别人的错觉吧。

    既然今天没找到林玉颜那小子,那就

    何菌摇了摇头,不愿再思考,戴上头盔骑着他那部川崎摩托车驶向第一人民医院。

    何阳支走了他的小弟们,自己在病床上躺着,此时硕大的病房只有他自己。夜晚很安静,特别是在医院,何阳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拿起香水喷了几下,香水散落的地方散发着神秘的气味。他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电视,那个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在舞台上唱着歌,声线诱人,灯光恰到好处地照在他身上,整个人像个闪闪发光的天使。他叫九昼,近几年里名气火热地厉害,何阳很喜欢他,以至于买了他的同款香水,也就是现在房间里散发着的那股森林木香,温柔沉稳但又暗藏欢悦的气息。何阳只是远远地见过他一次,但就这么一眼,何阳便决定要追随他的脚步。何阳之所以玩乐队,做主唱,就是因为九昼。

    整个病房都散发着他的气味,就像被他拥抱着,以最亲密的距离相接触。何阳呼吸开始急促。何阳正处于青春期,那股独属于少年稚嫩的燥热从他内心深处激发。

    四下无人,何阳把手伸进被子里,套弄着,脸上泛起红晕。当九昼唱出那口那性感的汽音时,他忍不住了,在被单上染上了青春的痕迹与气味。

    过后却又翻涌起一股罪恶感,不敢再看九昼的脸,索性把电视关掉了。忍着腰上的疼痛,抱着被单下了床,他最好能在没有人看到的情况下把这被子丢去洗衣房。但不料何菌突然打开门,撞见了抱着被子的何阳。

    何阳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后退问:你怎么来了?

    何菌闻了闻房间的味道,微微皱眉。何阳一下子紧张起来,真不希望自己的刚刚做的事被他发现,这跟被长辈发现自己看片一样尴尬,于是抱着被子的手更紧了。

    你怎么喷了这么多香水,太浓了。

    何阳听到这句话,微微松了口气,没有闻到那股味道就好。

    何菌抢过何阳手里的棉被:要洗吗?我帮你拿过去。

    何阳慌慌张张地想要拒绝,但又怕显得太刻意。这一犹豫,何菌已经抱着抢来的被子走出了病房。何阳在何菌走后不安地换了条内裤,心里不断祈祷着何菌不要发现那被子上的痕迹。

    其实何菌已经知道了,这被子一摊开就什么都看到了。何菌不会去戳破,毕竟何阳也不是小孩了。

    何菌来医院是为了照顾何阳,虽然这小子没到需要人守夜的程度,但何菌知道何阳不喜欢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呆着。

    哥,你喜欢谢婷姐吗?何阳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何菌百无聊赖地回答:大概是喜欢过的吧。

    何阳看着何菌翘起的卷发,心里不禁想起那些混蛋说过的话。终于壮起胆说:哥,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何菌一愣,难道何阳知道了自己这两年里穿梭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事?

    哥不喜欢女人吧?

    何菌转头看着何阳,倒是没想到是这件事。

    何阳扭头看向医院窗外的黑夜,一颗星星也没有。

    何阳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问了何菌这个问题,他以为怎么也要个几年才开口。那既然说出来了,就一次性讲个明白。

    于是他开始自诉:哥,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有一次吧,我跟兄弟们去喝酒吃宵夜,刚没吃几口,就来了几个人跟那老板说收保护费。本来我也不想管,但那老板犟,那几个人一生气就随手把我们桌子翻了。虽然我平时在学校看着挺厉害的,但在外面,我一下子就泄气了。

    然后呢。

    挺好笑的,反而是我旁边的兄弟站起来了,大骂了他们几句。这时我也不能怂了,只能硬着头皮也站着骂了那个大汉一句,挺好笑的吧,当老大的居然是最怂的。

    是挺好笑的。

    后来一想,当时要是直接走掉就好了。

    何菌没有说话,点了根烟。

    那个像虎一样壮的大汉,走到我面前问我你他娘的谁啊?他离我很近,就快亲到我鼻子了,不知道为什么快要打架时的人总喜欢靠得那么近,他还有口臭。我把他推开,我说死肥猪,识相点赶紧滚,趁你爷爷我心情还没那么糟糕。

    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确实是,他笑得有点狂了,我就没忍住,一拳揍了上去,把他推出好几米远。

    夸张了吧臭小子。

    我没骗你,真的把他推的一个踉跄,我爸逼我学的武术还是有点用的。可能他也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几个人生气了,要冲上来的架势。他们问我臭红毛,你跟谁混的,知道这里是谁的地头吗?

    看来你惹到帮派的人了。

    然后我就把你名字报上去了。

    何菌深吸了一口烟,问:然后呢。

    那个大汉好像知道你是谁,只是说了几句没用的废话后就嚷嚷着没意思,走了走了。

    虽然何菌不知道这个故事跟自己的性取向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听了下去。

    但他们里面一个小弟突然跳出来,说哦!你说那个蓝色恋人里面的那个跳舞的小白脸?笑死人了,他不就一个被老子操的玩意吗?!

    何菌虽然猜得八九不离十是跟这个酒吧有点关系,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让何阳知道。

    蓝色恋人是温华的一间gay吧,从学校离开后的何菌身无分文,在这个酒吧里做过一段时间的dancer。

    那时我哪知道什么蓝色恋人,我听到后面那句话就生气了,也不管什么武术了,把酒瓶敲碎了就往那人头上砸。啪全是血,我忽然间害怕了,但又感觉出了一口气。我兄弟们一看这状况,啥都不管就拉着我就跑了我对不起哥,顶着你的名字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