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八)
双生(八)
他们吃完饭,杨舒又陪老人聊了会,看她吃完药把她哄到房间睡觉,才出来客厅。 陆衎和岑歆一直在喝水,她捂嘴轻笑。 抱歉了。 陆衎摆摆手,岑歆起来接水,杨舒说:我帮你吧。 不用,谢谢。 陆衎接着刚才的问:刚才你说,没想到后来,后来怎么了? 你不是看到了卷宗,吴成志只判了五年,五年,多重的罪,可他毁的却是女孩的一生。 岑歆问:她没上诉吗? 杨舒回答:上了,维持原判。 杨舒看了眼老人睡着紧闭的门,压低声音,缓缓说:后来以沫知道这个消息,确实失望。她请了一个月的假,我来看她,告诉她,要好好活下去,以后得路很长,更何况,她还有那么好的一个奶奶。她很快就振作起来了,但是,一张照片,却再一次毁灭了她的生活。 什么照片?陆衎问道。 她被侵/害的照片,我只知道是以沫拿给我作为证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案子结束后,照片却传到了他们学校的贴吧。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事,那一天,我记得下了雨,雨很大,她突然来找我,给了我很多东西,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第二天,她就失踪了。 为什么觉得她只是失踪了? 杨舒皱着眉头思索,想了一会才说:因为她当时在那些东西里留了一封信,她说,她想去一个地方,等她足够强大到可以面对一切的时候,她会回来。只是现在她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她怕,她撑不下去,然后拜托我好好照顾奶奶,以后,会报答我。她还把她攒的零用钱,都给了我 可是,为什么她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岑歆突然问。 听到这里,陆衎才知道为什么感觉奇怪,他们进门的时候,老人和覃以沫的房间都是开着的,所以能看到里面,包括客厅的墙上,房间里,覃以沫的东西很少,照片更是一张都没有。 老人如果很思念自己的孙女,不可能一张照片都没有。只有墙上挂着一张小学的奖状,还是撕破了,被粘起来的那种。 杨舒转身看着岑歆说:其实,这也是我一直不安的事。 她当时,把她自己所有的照片,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烧毁了。 杨舒叹了口气,她说,如果没有了她存在过的痕迹,人们很快就会淡忘掉她这个人,闲言碎语就不会那么多了,也许几年后她回来,周围的人不会再记得这些事,不会再有人提起。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可能只是一个谎言,骗自己罢了。就像我们在还没有她任何消息之前,我们就当做她还活着,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她会变成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陆衎这时也喝了口水,放下杯子问:那杨律师,覃以沫回来了吗?吴成志的案子是不是和她有关? 唉? 杨舒微微惊讶:陆警官是有她的消息了吗? 岑歆放下杯子,侧目望去,陆衎神情自然,眼神直视杨舒,眼里的试探的意味浓烈。 杨舒垂眸,手食指轻轻抚摸着杯子的边缘,随即抬眸,淡淡说:陆队,感觉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和你接触不多,不过倒是经常听张副队提起你,你可不会轻易怀疑和下定论的,除非是找到关键的证据。 陆衎笑了笑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对吗? 杨舒点点头说:也是,我当时出现在现场,与覃以沫有些交情。以沫最恨的,自然是吴成志,而如果她回来,最先会找的人是我。当时,我也确实身处危险中,这么想来,呵,确实是有些合理的。 陆衎笑了笑说:就像杨律师说的,我们交集不多。但是,很巧的是,我也经常听人提起过杨律师。说杨律师又干练又漂亮,遇事冷静自持,话不多,却能一针见血说出案件的关键,尤其是每次你的案子开庭,他都能描绘得特别生动。今天难得杨律师那么配合,告诉我们这么多关于覃以沫的事。 他面上道谢十分诚恳。杨舒有些不悦,拧起眉头,随即收起了笑容。 陆衎见状起身,他拍拍衣服说:没什么事,我们就不打扰了,杨律师要一起还是等会? 杨舒也跟着起身,她捋了捋发丝,又侧身偏头看着紧闭的房门那头说:我等会再回。 她侧目时,岑歆注意到她的耳钉,十字架的样式,上面是细碎的钻石镶嵌而成,小巧别致。她今天穿着转休闲服,条纹衬衫搭配浅色牛仔裤,露出白净的脖颈上,戴着一条锁骨链,吊坠是同样款式的十字架,应该是一套。 岑歆突然问说:杨律师,你的耳钉好漂亮,在哪买的? 杨舒听闻,伸手摸摸耳垂,手指摸着上面的纹路,又慢慢收回手,淡淡然的说:好多年前就买的了,一直很喜欢。 它的款式本来就只有一只吗?还是喜欢只戴一只? 杨舒听到这,眸光渐渐暗淡:我习惯戴一只。 那另外一只呢? 送给以沫了,她习惯只戴左边。 岑歆点点头,看着耳钉陷入沉思,这耳钉看上去价格不贵但是也不便宜,而且,她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天酒吧的画面,那个叫以沫的女孩,正好,左耳戴着的是一模一样的耳钉。 是巧合吗? 岑歆扬起嘴角,笑着说:你对她真好。 陆衎也多看了几眼耳坠,最后看向岑歆的眼神复杂。 下楼后,陆衎就接着给高海涛打电话,他和岑歆在路口等了好一会,才见他匆匆赶来。 回去的时候已经好些时候,陆衎倒是不担心高海涛,他在和人打交道这方面是很厉害的,只是当他知道杨舒原来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侄女后,就在那哀嚎,吐槽着陆衎的不人性,不考虑下属的感情生活。 陆衎闭着眼,想是有些累了,昨天岑歆还睡了会,陆衎是真的一夜未眠。耳边高海涛还在喋喋不休,陆衎忍不住伸腿一脚踹过去。 高海涛受惊,看到陆衎臭着张脸,连忙住嘴。世界安静下来,陆衎慢慢舒展眉头,他揉揉太阳穴,慵懒的躺在车上,皱着眉,缓缓睁开双眸。 他休息一会舒服了些后,开口问高海涛:让你打听的事到底打听到了没? 高海涛见状,献宝似的说:当然当然,你们想知道吗? 陆衎向他投去关爱智障的眼神,他才干笑两声说:我是怕待会话题太沉重,缓和下气氛。 他轻轻嗓子说:我说的是真的,覃以沫这小姑娘,还真的是够惨的。 她和吴成志的事基本的你们应该知道了,我就说说你们可能不知道的事。其实覃以沫不是第吴成志第一个侵/犯的女孩,也就是吴成志并不是初犯。但是,我估计其他人都不敢说也不愿意说,更别提报警了。只有覃以沫,在发生事情后她就去报警,后来,她好像还查到了其他受害者,但是出庭作证那天,一个人都没去。单凭她一个人的口供,又怎么能让吴成志认罪,吴成志说是初犯,真成了初犯。最后,只被判了五年。她上诉了,但没有新的证据,中院维持原判。 岑歆不由开口问:她既然提出了,为什么没有继续往下查? 高海涛讪笑,略有些讽刺道:这种案子,一般到不了我们局里。当时,城西这块刑侦的负责人,就是不久前被通报的周耀。 岑歆知道这人,也听说过他的事情,这也难怪,他手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冤假错案。 恩,后来呢?陆衎冷冷开口。 高海涛继续说:覃以沫是未成年,开庭时,外人是不准进入的,也不对外公布,这事没有被报道。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吴成志当时拍的一张照片流了出去,被传到她学校的贴吧上,后来 说到这,他停顿了下,按下窗子,外面的风吹进来。窗外阳光明媚,可岑歆却感觉到微微有些凉。 高海涛缓了口气才说:覃以沫在学校遭受了校园暴力,因为她查到了一些受害者,她们害怕自己的事被她说出来,所以,那时候,非但没有帮助覃以沫,反而为了保护自己的事不被外人知道,也加入到了排挤覃以沫的队伍中来。谣言四起,传得越来越离谱,可覃以沫还是不肯放弃,非要取证,要查下去。影响很不好,学校这边老师劝她转学,来家访好几次,直到有一天,很多人看到她跑回家来,衣服有被人撕扯的痕迹,身上和脸上狼藉,裤上还有血迹。外面的人听到她和老人在争吵,老人似乎在责怪她,不该去报警,不该去管揭其他人的底,然后,质问她,是不是跟其他人又发生了关系,说她,不检点,那天之后,她就失踪了,覃老奶奶也疯了。 听到这,岑歆不禁紧紧的握起拳头,陆衎察觉到,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岑歆望向他,她眼眶红红的,可陆衎这时候却不像平时一样柔声安慰,反而神情冷淡,平静的陈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岑歆,这样的事,以后还会见到很多,这条路,本来就是这样的。 还有,以后在和案件的当事人接触时,不要放太多的感情,很容易被主观意识干扰。人是复杂的,人心难测,很多结果不过是一念之差所导致的,所以,要保持自己初心不是去同情共情他们,而是要基于证据去找寻真相,这才是对于在事件中所遭遇伤害的人最大的宽慰和尊重。 岑歆知道,他是在说今天她顺口喊出老人奶奶的事。这对于她自己而言,或许只是一次感情触动,但是脱口而出的话,对于覃以沫的奶奶,却很重要。给她希望,最后又让她绝望,反而是最痛苦的。 陆衎说这话时,也有意无意说给高海涛听。可是,高海涛压根就没在听,红灯时,他点开微信,不知道看到什么,在那傻笑。 陆衎沉下了眼,没有说话。